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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得解脱(126)

作者: 伏生三叠 阅读记录

“我想知道,何国华的死他到底知道多少?”

“你的意思是他知道周依雪和何国华的死有关?不会吧,周依雪连赵红英都瞒着,会告诉他吗?”

“不会,但他可以从别人那里知道。”顾斌接下去。

“谁?何亮?”

车子继续启动,老徐双手打方向盘,边问边准备掉头。

“不会是他,他没有理由。”

心头一触,方向盘打过了劲儿,又急急扭回来,拐了个惊险的 S 弯。

“难不成是耿峰?”老徐心绪跟着乱起来,“那周建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耿峰死之前,还是之后?”

老徐的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,无论出于怎样的动机,耿峰的死是事实结果,只要证据一天指向周建民,法律的准绳就不会动摇分毫。但于周依雪而言,这个问题却是关乎她生命之重的,甚至也许有一天,会成为托举她生命最后的力量。

顾斌摇下车窗,闭上眼睛向后仰倒,风灌进车里,不冷,但总算有了些秋意的凉感,吹在脸上让人头脑清明。

这样的风周建民是感受不到了,四面铁墙、一方囹圄,妻亡子散,真是他想要的结局吗?

海风咸腥的味道在鼻腔绕了好几天,阳光聚了又散,在她的眼皮上日夜翻转,她用缥缈的知觉感受着周围环境的变化:从四面漏风的狭小空间到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僻静诊所,从柔软平稳的乡间木床到颠簸喧闹的港口渔船,她好像一只破旧的布娃娃,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意识,被肆意地揉捏、缝合、摆弄。随着溽热潮湿逐渐褪去,寒流侵吞着海洋的季风,那些听了多年仍然陌生的南国语言,开始被熟悉的方言交杂替代,她知道,她在一路向北、一路向西,再一次没有选择的,回到了来时的路。

羊肉醇香的气息诱醒了她的味蕾,连日灌下的清汤米粥把她的肠胃从头涤洗了一遍,再没有海蛎子和米粉的半分余味,此刻重置般坦露着原始而本能的欲望,红枣的香甜鼓动着她的喉咙,她还是闭着眼,可却看见了那些灿烂而温暖的冬日,她和母亲挤在狭窄而老旧的阳台,把纱窗拆下来架在窗台上,纱窗上铺着一水的红枣,她学着母亲的样子用手胡噜着红枣,鼻子里满是红枣被太阳晒得甜滋滋的味道。母亲总是会用自己晒的红枣给她炖羊肉,炖出来的羊肉汤不膻不腻,她能喝好几碗。

她再难以抗拒,强撑着抬起了千斤重的眼皮。深蓝色的窗帘镶着橘红色的线边,阳光从矮了一寸的缝隙里透进来,白喇喇的一片亮却不扎眼。她跟母亲提过很多次,想换个更大更厚实的窗帘,可母亲却说这样很好,省得她睡懒觉赖着不起床。屋顶的吊灯上挂着一串风铃,那是她小学三年级第一次吃海鲜剩下的贝壳,她舍不得扔,洗干净装在兜里带回家,母亲发现了,就用红绳串起来挂了几个小铃铛做成了风铃。淡黄色的小雏菊墙纸,是她自己选的花色,母亲舍不得雇工人来贴,就站在梯子上一点一点地黏,她开心地在一旁递工具,本以为周建民在上班不会回家,谁知道那天他调了班突然回来,看到家里乱成了一团勃然大怒,骂骂咧咧地把一卷墙纸踢到一旁,墙纸破了一大块,母亲舍不得扔,索性从中间裁出了一个桃心的形状,贴在了门框的上面,她耷拉着嘴角嫌弃不好看,没过几天,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搞了点红色的油漆,涂抹成一个鲜艳可爱的爱心图案,从那天开始,她总是一睁眼就能看到热烈张扬的红色,像是她的心脏,跃动着鲜活的期盼。

一模一样,所有的一切分毫不差,这是她在宁西的家,是她和母亲住过的房间,难道过去经年只是一场梦吗?又或者她已经死了,灵魂飘到了另一个维度空间,补偿着她的悔恨和遗憾。

“小雪,你醒了,我给你熬了羊汤,尝尝味道怎么样。”

门开了,一阵风拂过,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,震碎了她的幻想。何亮端着一只碗走进来,身上套着妈妈许多年前最喜欢的那件围裙,上面累着斑驳的油渍,仿佛旧时光从未远离。

“就差一点......”许久不曾开口,周依雪的声音像是老锯磨着朽木。

何亮放下碗,扫视着房间所有的陈设:“哪里不对?”

“你。”

周依雪阖上眼皮,不再看何亮。多么美好的一个假象,可偏偏他的出现,另类得那么不合时宜,她和母亲的家,从没有他的存在,那是她最纯粹的拥有,如今也被彻底占据了。

“小雪,我们回来了,从今天开始,这就是我们的家。”

呼啸的北风向着暖阳发起攻击,太阳缩着肩膀快速回了巢,宁西的夜,冷冽的布满繁星,可莹莹星火,却照不亮整座城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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