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得解脱(87)

“他可是我们学校当年的风云人物，数学天才，最大的爱好就是跟那些数字、符号打交道，我们都以为他会做一个数学家呢，或者搞研究什么的，结果后来填报志愿的时候，他写了个警校，没给他妈气死。”杨倩文怕老徐不明白，又解释道，“他妈是我们这教育局的领导，为这事专门跑学校来了，整个年级组的老师轮番上阵劝他改志愿，我还以为他没扛住压力改了呢，谁知道最后真当了警察。”

“因为啥这么坚决？”

“那我就不清楚了，说起来我和他也不是一个班的，要不是因为小雪......”

杨倩文突然打住了话头，扬起的眼角垂了下来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
“你是说周依雪？”

“你认识她？”杨倩文点了一脚刹车，车子跃过停止线，横在了人行道上。

“稳当点。”老徐咽了口唾沫，默默拉住了车扶手。

前方路口红灯变绿，轮子打着颤继续向前。

“她也在平城？”

“对。”

“她怎么样？结婚了吗？”

结婚？周依雪和顾斌吗？老徐没答话，心里却也感慨起来，这俩人怕是这辈子也很难走到一起了，那小子要是知道有今天，当初还会不会选择当警察呢？

“你跟周依雪当时关系那么好，怎么后来没联系了？”

老徐观察到杨倩文双手紧紧把着方向盘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目视前方，明显是走了神，虽说这宁西车少人疏，但这么个丢魂的开法也够让他心颤的，回头要是出点啥事，不说跟队里没法交待，就是被当地的交警同志拦下，也够没脸面的。

“诶诶，那个，咱是不是快到了？就这儿停吧。”

橙黄色的门楼写着「星月湾」三个大字，在十四年前，这种仿欧式城堡的大门建筑在宁西这座小城是相当时髦的，时过经年，周围新起的楼体大气明亮，出入口宽敞齐整，倒衬得眼前这套建筑群繁复得有些过时，就连外表面贴的亮片瓷砖都闪耀着老旧的色彩。

杨倩文带着老徐来到一栋楼前，指了指正对面的窗户：“这就是了，何国华的家，也是他们曾经上物理课的地方。”

屋内有人影晃动，抽油烟机出风口的玻璃碎了一块，用黄色的胶布粘了起来。楼前的景观池里早已干涸，生着蔫答答的杂草。

“那年出事后我听说这房子一直卖不出去，空了有好几年吧，后来事儿淡了，也没什么人提了，就又有人住进去了。”

杨倩文跟着老徐在小区里绕了一圈，看着老徐踩灭了第二支烟头后，终于忍不住问道：“徐警官，你们怎么想起重新查这个事了？”

“碰一案子有点关系，看看有没有啥线索。”

“是当年那个流窜犯找到了？”

“算是吧。”

“哦——”

杨倩文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，眼睛盯着楼前的窗户，视线里的光却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。一阵风扫过，倏忽间钻进了衣领里，杨倩文紧了紧领口道：“都过去多少年了......这也没什么好看的，咱们走吧。”

“不急。”老徐又抽出了第三支烟，也不着急点上，只是夹在手上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那扇窗户，“你知不知道顾斌曾在那间房子里打过何国华？”

杨倩文长长吸了一口气，又吐了出来说：“知道。”

“那之后的事，你还知道多少？”

“为什么问我？”杨倩文不明白，“你可以直接去问顾斌。”

“他那张嘴跟焊了层铁皮似的，问点事费劲，”老徐把烟点着，尽量让氛围显得更松弛些，“再说这事不光彩，给他留点面子。”

杨倩文知道老徐一定是问过顾斌的，至于为什么再来问她，她猜测或许跟周依雪有关，至于其中的关联是什么，她想不通，她不愿意去想。她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喜欢动脑的人，尤其是逻辑推理之类的，好像天生缺了根弦，如果不是因为死活学不明白数理化，她当年绝不可能愿意和周依雪分开跑去文科班。周依雪是她最喜欢的朋友，漂亮、开朗、学习成绩又好，还没有小女孩的矫情劲，她们一起分享零食、八卦，一起畅聊过往、展望未来，她们在情感最充沛的年纪里彼此滋养。她本来以为她们会一直好下去，哪怕大学不同路，哪怕志向不同频，至少她们之间会永远扯着一根坚韧的线，轻轻拽一拽，对方就能收到信号，可她没想到，这根线会有一天突然就断开。

“徐警官你知道吗，当年就因为一个误会，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
时至今日，杨倩文都想不通，她和周依雪怎么就能因为吵了两次架就走散了十四年。

她和周依雪第一次红脸，距离何国华被打，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