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还没问完话呢!
姬照蓉柳眉倒竖,想也不想,就要去掀珑玲的被子,却见她刚一伸手,被褥中的少女便蓦然睁眼,浓黑如墨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。
姬照蓉猛然缩回了手。
吓死人了!
这下姬照蓉再不敢随便动手动脚,这里可不是卫宫,她就算被这个臭丫头揪着头发揍,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呼来一众铁甲侍卫摁住她。
内室没有榻,姬照蓉又与梅家人不熟,只能抱着被褥在珑玲附近铺开躺下。
“算了,我猜你也不会是蔺青曜派来的,他巴不得阴阳家剩下的所有
弟子都被斩草除根,怎么会让你来救我哥呢?”
姬照蓉神色有些落寞,她侧过身,看着旁边阖上眼的珑玲。
小时候的记忆早就模糊了,不过因为蔺青曜的缘故,她对珑玲也还算是有点印象。
“你头发怎么这么短了?你们蔺家的人,不是战败才会断发吗?”
她想了想,又恍然:
“该不会是败给师月卿的时候断的发吧?不对啊,那坊间那些说书的怎么没加上这段?”
一门之隔的梅池春掀起眼帘。
他原本就在琢磨着,今夜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找他的尸首,根本没有睡,没想到会听到这两人的深夜谈话。
脑海里浮现出风吹过她发丝时,掠过视线的整齐发尾。
那不是什么师月卿斩落的。
“真没想到,你居然会在墨家。”
姬照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。
“你要是想在墨家东山再起,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,你在巫山待太久,恐怕不清楚外面的行情,墨家可不是个出人头地的好地方。”
“听说进了墨家,所有财产都必须充公,然后再由墨家统一分配,人人均等——你听听,世上岂有这么不讲理的规矩?”
珑玲仍然闭着眼不说话。
“不过我更没想到的是,月卿会去巫山。”
姬照蓉不敢随便碰珑玲,但仍然坚持不懈地找她说话,又或者说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当初你们蔺家叛出卫国之后,我哭闹了好久,母亲就下令让人给我寻个玩伴,令尹大人举荐了师月卿入宫,陪我练弓,给我当靶子,她脾气好,我有什么烦心事都同她说。”
“后来卫宫散了,她随令尹大人去北溟法家,我还以为她会一直留在北溟……她怎么会去巫山,还打得过你呢?”
姬照蓉百思不得其解。
“你也是,我还以为你到死也会一直跟着蔺青曜,虽然我记得小时候他就烦你,不过毕竟,蔺氏灭门之后,你们也算是生死与共,一路相互扶持着走到今日,我还以为……”
以为什么呢?
珑玲听不懂她的未尽之语,脑海中却有雁鹜陂的山花缓缓浮现。
蔺苍玉决心离开卫国后,蔺氏一族迁至一处名为雁鹜陂的小龙脉定居。
山上四季轮转,但山花开败都与珑玲无关,从七岁到十三岁,珑玲在刀光剑影里长大,从未踏出山门半步。
唯一一次下山,是太岁十四年的春天。
雁鹜陂山花开遍,一如往年,不同的是,这些年有蔺氏一族庇护,雁鹜陂周遭的村落不再受邪祟侵扰,为祈祷来年平安,人们决定举办一场春祭。
蔺青曜和珑玲一样,在他习成辟兵术之前,都必须待在雁鹜陂的结界内,这是蔺苍玉的命令。
然而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一身反骨的年纪,怎甘心守这样的清规戒律。
他偷偷下山,将有可能通风报信的珑玲也一并骗了出去。
蔺青曜的朋友悄悄问:“你真要带着这个小尾巴一起?”
“怎么会。”紫衣银冠的少年头也不回,淡淡道:“她跟着我们还怎么玩,别管她,等不到我她会回去的,又不是第一次了,她自己知道。”
春祭大典人潮如织,珑玲坐在台阶上,从暮色黄昏等到晨光熹微。
没等来接她回去的蔺青曜,只等来雁鹜陂上点点猩红连绵成一片火海。
当夜,雁鹜陂被屠,蔺氏全族覆灭。
珑玲找到蔺青曜时,呼吸艰难的少年躺在被踩烂的花灯里,珑玲将他从死尸堆里拖出来,扛在肩上,一步一个血坑地朝外走,头也不回。
她道:“少主,有我在。”
没人回答,只有温热濡湿的眼泪从她后颈淌过。
自那夜之后,两人在追杀中一路向西南逃亡。
靠着蔺氏一门的辟兵术,蔺青曜敲开了巫山的山门。
那时的巫山十二殿虽不如现在如日中天,却也是占据一方龙脉,能够远离太岁的世外桃源。
有诸侯奉上全部家财,只求在巫山有片瓦之地。
有大能甘愿受巫山驱策,只求能一日三餐温饱。
——简单来说,巫山十二殿的人事竞争相当激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