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宿敌送我替身后(46)

——司狱大人,你们巫山真就这么穷,怎么每次见你都穿这一身黑漆漆的乌鸦衣服?不如早早归降我们兵家,红飞翠舞,流光溢彩,才衬得上司狱大人的威风赫赫嘛。

珑玲没办法把自己和那些流光溢彩的华服联系在一起。

但她印象中的梅池春,即便是在敕命鬼狱里一身素衣,耳垂上也悬着一对错金嵌绿松石的耳坠,晃晃悠悠,像他唇边闪烁的笑意。

那样从头精细到脚的人。

唯独身死那日,浑身衣袍被血浸透,冷白面庞上全都是擦不尽的血和泥尘。

“阿拾穿什么都好看。”

珑玲眸光真挚地答。

梅池春原本随口一问,没料到她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回答,心下蓦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滋味,尚未辨清喜怒,就在她那乌黑浓瞳里看到几分游离出神。

“这个给你,”珑玲递给他一个小瓷瓶,“用来擦皮外伤很好用,我问过殇医,说只要这几日别沾水,脸上不会留疤的。”

梅池春摸了摸脸上在千机阁内留下的小伤口。

那股滋味奇异的小火苗在心底呼哧呼哧几下,倏然熄灭了。

“珑玲姑娘对我的脸好像很在意?”他皮笑肉不笑问。

“你叫我珑玲就好。”

珑玲余光瞥向他握着瓷瓶的手,他手背隐隐可见经络起伏,圆形瓷瓶被他那只大掌捏来捏去,仿佛下一刻就要碎了。

她有些不解:

“当然在意啊,这么英俊的脸,留疤了多可惜。”

捏着瓷瓶的手顿住。

梅池春有时实在怀疑,珑玲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,所以故意在这儿胡言乱语地迷惑他。

他以前的确是自认神采俊逸,桀骜风流,但他从未在珑玲的脸上看到过任何羞怯动摇的小女儿神态。

一身玄衣如墨的清瘦少女背脊笔直,目光坚毅,总是被一群裹挟着肃杀之气的鬼狱狱官围绕,她其实并没有那种上位者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,但过于强大的实力又弥补了这点。

独自一人发呆时,她看上去就和寻常十六七岁的少女没什么两样。

眼神平和,又有些茫然,好像不杀人的时候就没有任何行动的方向。

那时被关在鬼狱中的梅池春百无聊赖,会故意找茬逗她。

——你怎么从来不笑啊?

——你堂堂司狱,怎么这么爱打扫这些审讯完遍地是血的烂摊子?

——那个蔺青曜对你态度那么差,你别理他了,理理我呗,我肯定比他对你好。

通常提到蔺青曜时,那个少女才会有一丝反应。

——少主是我要一生效忠的对象,没有人会比他更好。

回忆中的剪影与此刻的她重合,梅池春很想用法家的量罪尺来问问她,到底哪句真,哪句假。

他踢了踢一旁快吃成黄橘子人的秀秀,不耐烦道:

“去洗碗。”

秀秀满手汁水,瞪圆眼反驳:“凭什么我……”

“屋子搭好,你住一间,我住你现在打地铺的正堂。”

居然还有她的份?

秀秀顿时把反驳的话咽进肚子里。

她上下打量着梅池春,算了,冒牌货何必为难冒牌货,看在新房间的面子上,她暂且容忍他一日。

随后一抹嘴,高高兴兴地去厨房刷碗了。

珑玲有些意外,她之前听梅池春跟工匠说搭两间房,没想到是给秀秀准备的。

想了想,她道:

“其实你可以……”

“我腰不好就喜欢打地铺,你有什么意见?”

珑玲见他满脸不耐,又不知为何生起气来,只好顺从地摇摇头。

有房间不住非要睡正堂地上,她还能说什么?

梅子舆晚上喝了几杯酒,有些上头,完全忘了白日的教训,此刻搭着他肩膀笑容微妙:

“腰不好?看不出来,兄弟,你这深目高鼻的,没想到也是个银样镴枪……”

梅池春微笑着勾住他脖颈,收拢力道,同样半醉的梅大伯看着儿子涨红的脸,叫他不能喝就少喝点。

夜色渐深。

梅宅诸人都陆陆续续歇下后,珑玲也推开了小屋的房门。

一日时间,即便是墨家这些善于机巧的工匠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,但就算只是一个雏形,珑玲左看右看,都觉得欢喜。

屋里几乎没有什么陈设,只来得及添置一张床,一个桌子。

即便如此,床上的被褥用的也是最好的面料,枕头松软,底下似乎是塞了个香包,被褥掀开,有柔和干净的淡香飘出。

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最让珑玲在意的。

她回身走到门边,上面悬着一把小锁。

这样的一把小锁自然挡不住任何灵修,然而在寂静黑夜中,珑玲郑重其事地将它锁上,仿佛锁的是巫山寝殿外那道拦不住蔺青曜的屏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