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忆(15)
卫翕心间柔软,他亲眼见他出生,琴夫人生下他不久就亡故了,义父惧内,后宅之中只有他不是正夫人所生。此次带他一起来,也是因为收到义父来信,陛下要下嫁公主。青雀公主只有六岁,还要数年才能成婚,这样一来,他便要久居长安了。
魏徵抱着酒壶嘟囔,“我不想留在长安。”显然已经完全醉了。
卫翕亲自将他背了回去。
庄子上,扶光伤口被处理好,幸好只是些外伤,可即便如此放在女子身上已是十分可怖。她背上大片青紫,腰间颈上裹了纱布。柳娘伺候时眼泪珠子落不停。屋里的人该退了都退了出去,茯苓把外面的事都安排好,回来时与柳娘打了个眼色。
扶光没有睡着,听见声便睁开眼。
“处置妥当了?”
茯苓点头,上前小心坐在她身边,“那贼人就是进献的俘将,七娘真是受了无妄之灾。这些军士,人数众多,竟连个囚犯也看押不住,累的七娘受这样的苦。若非是...”她深吸口气,面色难看,扶光在她手上拍了拍。
“方才事情紧急顾不上,那卫将军留了话给仆人,说今日之事殊为歉疚,过些日子定登门致歉。”
“还是不要来的好。”
茯苓一听便知她心意,若要追究,怕是罪名不轻。哎,毕竟是曾经救过七娘的,帮他一遭亦无妨,权当还了那恩情。
扶光合上眼无力地嗯了一声,茯苓见她是累了,将被子捻上来相叫她睡一阵。她突然睁开眼对角落里的人道:“这事不必要叫陛下知道。”
妙音捂着手看去,叫她眼里的警告吓得心里一紧。
第10章
这一夜茯苓守在扶光身边,为方便照顾她,将外面的美人榻搬到她床边。
扶光前半夜根本睡不着,后来睡过去又接连做起梦来。或许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,她难得梦见了母亲定陶公主——她坐在公主府花园的长榻上,因为背光看不清面貌,但扶光觉得她应当是浅笑着的。杏黄色的裙子曳地,柔软的布料随风轻动,她系着白兰花串的手腕摇着团扇,样子悠闲。
“阿娘。”扶光轻轻唤道:“我摔了一跤背上好疼。”
榻上的人却没有回应,好像只是一幅会动的画。画里的人影风声草叶都是鲜活的,她好像能感受到温暖的日光洒在她身上,即便没有回应也不要紧了。直到耳边突然响起如夫人的声音,她转过头,像是在另一处空间,如夫人着丧服站在一扇门后。她说:“驸马自蜀中赶回还需数日,天寒地冻路途难行,怕是赶不及公主葬礼。”
扶光转回头,是在灵堂上,十娘与她一起跪坐在蒲团上。诵经的僧道跪在两旁,正中放着一副巨大的棺椁。
扶光蓦地醒过来,脸上湿滑,半边枕头也被泡湿,眼前漆黑叫她一时分辨不清梦境现实。呆怔片刻,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悲伤,只是觉得好累,偏过头又合上眼,这一次反倒没受什么折磨,很快便睡着了。
太极宫中,武阳王魏弘一早便入宫求见。
周元佑并未让他久等,让宫人宣他进殿。来人长须肃面,身形高大,龙行虎步,威仪赫赫。周元祐唇上的笑未褪去,眼中却染上一线阴霾。此人平定胡乱、收复两京,是立下不世之功的大功臣。若无他,他如今做不到这位置上。可功劳太高,又叫他如何睡得安稳。
“魏公近来身体可好?”他状若关怀,又命宫人看座。
魏弘行礼谢恩,又道:“宫中御医医术精湛,臣之陈伤今岁雨季时纾解许多。”当初他被召至京中便是以修养身体为由,帝王多疑,他自亦是心知肚明。
宫人奉茶入殿,周元祐指着茶盏热切道:“这是今年临安送上来的新茶,魏公尝一尝,合不合口味。”
魏弘吃一口说:“臣在军中多年偏爱浓茶,这茶有些清淡,给臣喝有些牛嚼牡丹了。不过臣斗胆问陛下讨上一些,家中宴客以此招待,面上有光。”
周元祐听了大笑,他心中佩服魏弘情智,绝非寻常武夫,是知道如何取悦他,又不至让他觉得虚伪。若他二人不是君臣,他定更欢喜他如此八面玲珑。
一时君臣相宜,周元祐终于问道:“魏公今日进宫求见所为何事?”
魏弘这才拜倒在地,高声道:“臣今日是来请罪的。臣之二弟押送叛将耶律璟入京,可途中因耽于美色,被叛将姬妾所惑,致使叛将潜逃,铸成大错。”
周元祐眉梢轻挑,声音平直不见怒气,“竟有此事?朕派薛泮前去,他尚未有奏报,魏公消息倒是灵通。”
“不敢欺瞒陛下,二弟东窗事发便来信让臣替他求情。叛将已由义叔追回,然此事本可避免,他失职在先,臣不敢包庇,特来向陛下请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