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忆(166)
“三郎,三郎醒了。”长春的脸在头顶一闪而过。
很快便有许多人围过来。“表叔。”“三郎。”“使君。”
“怎么了?”他轻笑一声。
崔氏担忧地看着他。“如何?感觉怎么样?”
“没事。”卫翕摇头。“就是有些渴。”
长春急忙倒了水来,卫翕起身时蹙眉。
“怎么了?”崔氏焦急。
卫翕摇头,接过来饮了一口。嘴里的味道着实不好。“母亲,我想洗漱一下。”
“好,好,叫苍壁服侍你。”
阿恒同她们退出去。苍壁见他试图牵动左臂,一眼便瞧出不对。
“家主?怎么了?你的手......”
“没知觉。”
“右手呢。”
卫翕捏拳,苦笑道:“要好些。”
苍壁愣了一瞬立即道:“这没什么,想是那箭伤所致,过几日就好。”
“我昨日.....”
他敛着眉,知道定是不好的,起先也不是全无意识。
“昨日的确有些凶险。您不知道,那药根本喂不进去,吐出来好多血。若非夫人自己吃了药喂给你,我都不敢想。”
“那药有毒!”他即刻便道。
“是呀。不过您放心,小郎君看着,已经喂了解毒的药,没事了。”
“她人呢?”
“歇着呢。”他见他面色难看,解释道:“昨日眼见着几碗药都喂不进去,夫人实在着急。还多亏了夫人,那场景我现在想起来都腿软,真是离阎王殿就差一只脚了......家主到底要顾及些自己的身子”
“大夫人也是陪了一夜,我见着根本没睡过,眼睛里都是血丝。”
崔氏进来,卫翕已换过一身衣袍,头发散下来,仅将鬓角束在脑后。先前发热,后来热退了又忧心寒气,特别是经了昨夜之事,越发虚弱,苍壁给他围了一块抹额。
他病了这两日,皮肤倒是白了起来。
这副打扮,叫崔氏想起他幼时的样子。微卷的头发,玉团一样的脸上也是这样,搭一块橙红色的抹额,唇红齿白,见了的人都夸他生的好。
崔氏怔怔地看着他。可那时她并不欢喜。他生的太像胡人。每每看着他,都在提醒自己,家族的没落。
“母亲,我先前已经去信给大兄,他收到信会立即派人来,到时你同萧氏一齐回去......萧氏那边我已说过了,要劳你多看顾她。”
“这便是你对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?”
崔氏低笑一声,没有愤怒。或许自从知道郎伯死讯的那天起,她就明白了她唯一的儿子不会原谅她了。
他就这样平静地安排好了后事,自己的性命于他而言轻如鸿毛,对她这个母亲也毫无留恋。
“三郎,你身中剧毒。我身为你的母亲,毫不知情,如今不知你前路如何,还要离去......”
她张了张唇,许久才发出声音。
“你是要叫我一辈子悔恨,是要让我这样度过余生,这是你对我的报复吗?”
“母亲。”卫翕叫这话说的刺心,想
去安抚,可起身太猛,牵出伤口剧痛。
“你躺着。”崔氏扶住他。
“这些事你不用再去想,我知道你牵挂她,我答应你会照拂好她。而今你只需顾着你自己的身子,只要有一线生机。我不信上天会如此残忍,夺走了你阿耶,还要夺走你。”
“即便你最终......我也要在这里陪着。我没见到你阿耶最后一面,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。”
崔氏怔怔仰头,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清晨。
“阿芜,莫要再气了。三郎的婚事等我回来,我们一齐想,我都听你的,为他择一位好的新妇。”
他穿戴齐整,隔着一扇屏风,她没有出去送他。
崔氏离开不久,卫翕将苍壁叫来。
“郑公可有什么消息传来?”他想趁自己清醒的时候,好多做些事。
苍壁有些犹豫。
“怎么?”
“夫人昨日便交代不让他们影响使君养病。”
卫翕没再说什么,叫他拿纸笔来。
“你把这信送去给樊胜,这是给贺兰念恩的。一旦我不清醒,叫他们依此......行事。”
眼神一撇,是扶光适时进来,苍壁一顿,赶紧接过来放在怀中。
“去罢。”
“是。”
桌案被撤下去,扶光上前,将他身后垫的枕头抽出一个,好叫他躺的舒坦一些。
阿恒端了药来,觉得屋内气氛有些沉凝。不过他如今心思不在这上面,将药拿过去,扶光便坐到榻前。
“我来。”
“我自己......”卫翕视线对上她的,没说下去。
扶光舀着汤药,轻轻吹凉了,再喂到他嘴边。
阿恒两相看了看,终于摸到几分怪异的源头。表叔和夫人一句话都不说,夫人也就罢了,她向来话少。可表叔并非如此,反而是怕他们担心,多有玩笑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