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稔星霜(179)+番外
施婳闻言,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缓缓坐下,随后不紧不慢地取出木匣,轻轻打开,从中拿出印鉴递给他查验。
杨管事见状,急忙双手接过印鉴,小心地在桌上的印泥盒中蘸了蘸,而后在一张空白纸张上稳稳盖下一枚印戳。
他俯下身,目不转睛地仔细端详了许久,确认无误后,才客客气气地说道:“没错,您果然是新东家。”
杨管事说着,抬手朝不远处的小厮招了招,小厮立刻心领神会,脚步匆匆地跑去倒茶。
随后,杨管事将桌上的账目轻轻推至施婳眼前,恭敬说道:“施小姐,您瞧瞧,这是近几个月的账目明细。如今濂珠产量骤减,今年的收成比往年更是少了许多。”
施婳伸出手,随意翻了几页,很快便察觉到濂珠数量确实在逐渐减少。她不动声色,随口问道:“采珠人每日都下海采珠吗?他们的薪酬是多少?”
杨管事从小厮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茶,小心翼翼地呈到施婳跟前,接着又将另一本账本推过去。施婳翻开账本,只看了几页,脸上便浮现出震惊之色。
原来,采珠人的做工安排是按年龄划分的。年轻力壮的,每天卯时就得出海,前往深海区域采珠,一直要忙到戌时才能上岸。
年长一些的,在近海作业,也得熬到酉时才能收工。即便是年迈的采珠人,虽说没有强制规定劳作时长,但每月也必须上交足够数量的濂珠。
而且,采珠人的薪酬低得令人咋舌。施婳瞬间明白,难怪北地各处都有逃出来的采珠人,若不是生活所迫,食不果腹,谁又愿意背井离乡,千里迢迢奔赴他国呢?
杨管事见施婳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,生怕她对濂珠产量不满,急忙解释道:“施小姐,等来年开春,情况兴许会好转。”
“不会好转了。”施婳语气笃定,“这般竭泽而渔的采掘,濂珠终有尽时。不出三年五载,这片海域——”她忽地抬眸,声音里淬着寒意,“莫说濂珠,便是蚌影也再难寻觅。”
杨掌事闻言,像是被猛地噎住了,张了张嘴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他心里又何尝不清楚,濂珠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少。
但眼下,手中管着这么多采珠人,若不让他们采珠,又能让他们去做什么营生呢?
这些采珠人的处境,其实和奴隶没什么两样。奴隶运气好,或许还能碰上心地善良的主子,得以衣食无忧。
可采珠人呢?每日都得冒着生命危险,重复着高强度的劳作,却依旧难以填饱肚子,生活苦不堪言。
刹那间,施婳心头一震,祝兮辞送给她的,哪里是什么能生财之礼,分明是一份沉甸甸的,掌控着无数人命运的命簿。
而现在,她成了那份命簿的执笔之人。
她需得好好思索出一个周全之策,既能保障采珠人的生计,又能让这片海域得以休养生息。
三人离开洙海码头后,牵着马缓缓地在城中游荡。
玄阙国唯有怨月峰山巅终年覆雪,城中却是四季如春。
百姓的穿着装扮,与北地略有相似之处。女子们尤为钟情露腰或露肩的服饰,轻盈的布料随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轻轻飘动,举手投足间尽显万种风情,为这座城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韵味。
宋风眠察觉到,自施婳见过采珠人后,便一直郁郁寡欢,他轻声宽慰道:“你若实在不忍心见他们以此为生,把身契归还给他们便是了。”
施婳满脸忧虑,缓缓说道:“他们当中许多人,从父辈起就靠着采珠维持生计。一旦离开洙海,他们又能做什么呢?或许年轻力壮者离开后,尚有机会另谋出路,可那些老弱妇孺呢?他们又该如何在这世间艰难求存?”
宋风眠听了这番话,心里猛地一沉,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,一时竟也无言以对。
三人在街道旁的一处吃食摊前落座,宋风眠随意点了几样摊主妻子极力推荐的招牌吃食,无声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旁的摊主扯面条。
施婳的心思全在暗自盘算着自己的身家钱财上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像是终于拿定了主意,语气里带着几分坚定,开口问道:“风眠,要是走海域的话,从洙海到弯刀寨会不会更近一些?”
宋风眠微微点头,回应道:“确实曾听人说过,弯刀寨的青湖源头就是洙海。要是这话属实,那走海域,理应会近不少。”
施婳追问道:“那弯刀寨那些空着的屋子,能不能租给我?”
宋风眠闻言,不禁神色一震,惊讶道:“你莫不是想把采珠人带回北荒?”
施婳轻轻颔首道:“若是他们愿意,就带他们走;若是不愿,便把身契还给他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