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稔星霜(77)+番外

许云影听了这话，直直地看向太子。可当目光触及到他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容时，心中的气恼顿时消散，只余下满腹的无奈与疼惜。

她轻叹了口气，语气也软了下来：“臣妾哪里是嫌殿下烦扰，只是揪心于殿下这病体，咳了这般久，却总也不见好。”

说着，她便端起药盅，递到太子眼前。

太子接过药盅，手微微颤抖，他凝视着那漆黑的药汁，如凝视着幽深的寒潭，良久未动分毫。

终于，他似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：“这病……好不了的……”

那声音极低，似是怕惊扰了这一室的静谧，又似是怕被自己听见。

许云影在旁瞧着，心中觉得压抑又刺痛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要说些什么，可喉咙却似被堵住，那些安慰的话语在舌尖绕了又绕，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。

太子的余光不经意间触及到她一脸心疼与关切的目光，那目光犹如一道细碎的光，悄然透进他心底那片阴霾密布的角落。竟让他心中的沉闷与压抑顿时消散了些许。

他目光深邃，凝视着许云影，忽地启唇问道：“爱妃出身世家，却为庶女，过往岁月可曾历经磨难？”

许云影微微一怔，随即轻轻摇头。

“臣妾之母虽为妾室，然因较父亲年少不少，故而深得父亲宠爱。家中主母也极为仁慈宽厚，从未有过丝毫刁难苛责于臣妾。”

念及往昔闺阁趣事，她嘴角上扬，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。

“说来惭愧，从前臣妾年少懵懂，心高气傲，对这庶出的身份颇为在意，时常与嫡出的妹妹拌嘴争吵，屡屡将她气得不轻，如今想来，真是孩子气。”

太子亦不禁莞尔，然而刹那间，那笑容便如冰雪消融般消逝得无影无踪。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，仿佛被岁月的丝线牵回了往昔。

“孤乃金枝玉叶，年少时却饱经忧患。先皇乃孤的伯父，昔lvz日父皇在那夺嫡之争中落败，无奈之下只得远赴青川府，独留孤于这宫墙之内，与质子无异……”

许云影向来听闻的皆是宫廷繁华之事，对于太子过往全然不知。此刻尚未从初始的震惊中完全回神，耳畔便又传来太子低沉而略带苦涩的声音。

“先皇偏好猛兽之威，故而命人于宫廷之中安置了坚固的铁笼，并在其中豢养数头猛虎。紧接着，便强令宫中侍卫与这些猛虎展开殊死搏斗，而孤，就那样被胁迫在一旁，亲眼目睹着一场场血腥而残酷的生死较量。那些侍卫，若能侥幸战胜猛虎，便能加官晋爵、荣耀一时；可一旦败下阵来，便会沦为虎口之食，死无全尸。”

许云影眼睫急颤，抬手捂住嘴唇，将那险些脱口的惊呼声生生压下，只一双杏目瞪得溜圆，满是惶然之色。

“你可晓得孤这寒症是缘何而起？”

太子微微抬起眼眸，眼神中透着一丝冷意与自嘲。

未等许云影出声问询，太子的目光飘向殿外，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中。

“孤十四岁那年，六弟于御花园不慎失足落水，慌乱间竟将孤也一同拖下。彼时四下无人，池水寒彻刺骨，孤绝望地以为大限将至。可就在意识将散之际，却见父皇匆匆赶来，不顾内侍阻拦，毅然跳入水中。那一刻，孤仿佛在黑暗中窥见了曙光，以为终于迎来了生的希望……”

太子的面容逐渐扭曲，往昔的痛苦如藤蔓般缠紧了他。

“怎奈，父皇救起的却是六弟。在那灭顶的最后一刻，孤清楚地看到，父皇带着六弟上了岸，而孤则被无尽的黑暗吞噬……”

许云影只觉心猛地揪紧，疼惜之意满溢心间。她轻轻伸出手，温柔地抚着太子的脊背，试图用这指尖的温度驱散他心中的寒意。

太子仿若未觉，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，喃喃低语：“沉底后内侍才发现水中还有人，将孤救起。可这寒症却如影随形，成了孤一生都摆脱不掉的梦魇。为何当初父皇不干脆任孤溺亡呢……”

许云影的双臂猛地收紧，将颤抖不休的太子紧紧搂入怀中，仿佛要用自己的怀抱为他抵御这世间所有的凄寒与伤痛。

太子的脸颊忽然感到一丝温热，那是许云影的泪。那泪滴如同滚烫的水珠，让他的心神陡然一震，瞬间从痛苦的往昔中被拉回了现实。

他凝视着许云影，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，有惊讶、有动容、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恋。

良久，他缓缓开口，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自嘲：“在这冰冷的深宫里，你竟是唯一一个会为孤落泪、心疼孤之人。只是，孤却辨不清这真心假意。罢了，若是装的，那便一直装下去吧……”

第47章 徘徊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