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591)
成之染颔首不语,依旧闲庭信步般策马向前。
元破寒策马赶上,道:“南顿有诈,请节下命诸军止步,我带些人马再到城下打探一番。”
“宇文氏那位刺史,这是在给我唱空城计呢。”成之染不以为意,丝毫不听劝,众人都有些迟疑。
宗寄罗谨慎道:“虽然如此,我军还是小心为上。故弄玄虚的,谁知他背后安了什么心思?”
“我倒是怕他不来故弄玄虚,”成之染一手按住刀柄,明亮的目光有几分悠游,“做这些把戏,还不是他心虚了?若要我攻城,那才是麻烦。”
宗寄罗心里打鼓,以目光向徐崇朝求助。
徐崇朝摇头,道:“她心意已决,旁人说什么都不会动摇。你且看着罢,你家府主算无遗策,区区南顿,不在话下。”
成之染闻言一笑,胯#下白马打了个响鼻,似是赞赏。
大军行进到南顿城,在一箭之地堪堪止步。诸将佐远远望去,只见城楼上一人绯袍在身,头戴高冠,捧卷诵诗,神情自若,仿佛对业已到来的大军毫无惧色。他身旁数名随从侍立,垂首低眸,满怀恭谨。除了这主仆数人,城头再不见旁人踪影,只余下敌军大旗在烈日之下迎风鼓荡。
城门大开,不见敌兵,城内不时有三五百姓走过,目不斜视的模样,与城外景象顿生割裂之感。
桓不识凝视良久,越发惊疑不定。那绯袍高官若是刺史宇文弘,怎会如此冒险大开城门?
他低声对成之染道:“只怕城中有伏兵,许是设下陷阱,等着节下往里跳。”
成之染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头,轻轻比了个嘘声:“你听——”
城头之上,天幕之间,那绯袍中年摇头晃脑,苍迈的声音断续随风,飘送到桓不识耳中。
“主人且勿喧,贱子歌一言。仆本寒乡士,出身蒙汉恩。(1)……”
桓不识辨别词句,微微皱起了眉头。他平日不爱读书,这些文邹邹的东西,他向来不怎么懂得。
正纠结之际,身旁响起岑汝生的声音:“是前朝文士的诗。”
岑汝生亦旋即摇头:“他一个胡人,怎好有脸面说这些……”
成之染若有所思,随着断断续续的音辞,喃喃道:“将军既下世,部曲亦罕存。时事一朝异,孤绩谁复论。(2)”
宗寄罗问道:“这诗中有何奥义?”
“谁知道他怎么想的?”成之染嗤笑一声,抬眸直视着城头那人,道,“他并非无军可守,故作此态,只是彼此试探罢了。”
桓不识沉声道:“可如今大开城门,必有埋伏。我军进城,岂不是中了他的计?节下身担大任,不能有丝毫闪失,不如暂且回避,徐徐图之。”
“桓将军!”成之染收回目光,眸中仿佛覆盖了一层微霜,“若我军退缩,在胡人面前露了怯,只怕敌兵顷刻间便会倾巢而出,乘势追击。”
桓不识有些焦躁:“进也不得,退也不得,那该如何?”
“倘若他意图与我军死战到底,此刻应当坚壁清野,闭门不出。如今这做派,定然是首鼠两端,投机妄动。”成之染冷笑一声,策马徐徐向前,众人都愣住,登时变了脸色。
她已走到了城头射程之内。
“节下!”桓不识低呼,却不敢声张,眼见成之染施施然站定,朝城头那人高喊。
“刺史宇文公何在?”
那绯袍中年闻言,放下了手中书册,缓缓走到城墙边,朝这边望了一眼,反问道:“来者何人?”
“魏将,成之染。”
那人打量她一番,道:“年轻人,你家太尉在哪儿?”
成之染拽了拽缰绳,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:“便是宇文弘在此,也不配如此对我说话。我军远道而来,既不见奉印出城投降,也不见箪食壶浆以待王师。如此空城相待,是何道理!”
那人神色变了变,脸上却并无愠怒之色,在城头伫立良久,才答道:“我乃南顿太守褚项之,闻将军挥师北上,兵临城下,殊为震恐。南顿何罪,竟劳王师远出,兵锋相迫?”
“让你家刺史出来答话!”成之染紧盯着对方神色,风卷大旗,扑动他脸上日影斑驳。
褚项之站在城头,忽而望见城南荒林间鸟雀扰动,隐约可见几处不易察觉的烟尘,登时心下一沉,不知这究竟是伏兵待命,还是大军到来。
成之染目光如炬,盯得他心里发慌。他勉强赔笑道:“宇文刺史如今抱恙,虽有意拜见阁下,实在是力不从心。阁下倘若不弃,不如到城中一聚,下官定当好生款待。”
“褚项之,你好大的胆!”成之染喝道,“我奉天子之命为太尉前锋开道,到你南顿城下,竟如此轻慢,哪里有奉迎王师的诚意?你若是一味敷衍,拖延到太尉亲临,他怕是要责备我督军不利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