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592)
“下官并无此意!”褚项之纠结不已,连连解释道,“将军北上,吊民伐罪,正在今日。下官为汉官守,心中自然感悦不已。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?”成之染打断了他,道,“你胆敢故弄玄虚,戏弄王师,如今这般狐疑,难不成是等着城外伏兵到来,要内外夹击,置我于死地吗?”
成之染本是一诈,不料褚项之登时大惊失色,冷汗沿着额头流下,旋即被凉风吹散。城下的年轻将领仰首而望,目光却似有千钧之重,他全然没有居高临下的威风,仿佛被对方决然果毅的杀机拉下城头。
“将军误会小臣了!”城头突然钻出个肥硕绯袍,挤在褚项之身旁高呼道,“小臣对王师绝无不敬之意!快来人,还不快出城迎接贵客!”
不及成之染细看,那身影旋即退下,不多时出现在城门中。
日色苍茫,南顿城门犹如巨兽之口,释放出一股压抑已久的沉闷气息。那绯袍官员脚下踉跄,与众多神色慌张的随从一道,如同被洪流裹挟的浮萍,浩浩荡荡地涌出城外。
成之染略略扫过,其中既有低眉顺眼的新贵面如土色,又有须发皆白的旧吏步履蹒跚,两旁众多士卒和仆役,或肩扛旗帜,或手捧印绶,显得既匆忙又慌乱。旗帜低垂,鼓乐无声,只有凌乱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抽泣声,打破城门外异常沉闷的氛围。
为首的绯袍官员穿的体面,官服在凉风中轻轻摇曳,却再也无法衬托出往日的威风,那形制分明与江南相仿,如今反而更像是丧服一般。
他犹犹豫豫地走到成之染马前,到底不敢抬头仰视这将军的神情。众人亦停下脚步,稀稀拉拉地跪倒在地。
成之染一动不动,冷声道:“来者何人?”
那绯袍官员头颅低垂,声音也有些磕绊:“小臣徐州刺史、宇文弘。”
“宇文弘……”成之染一字一顿,见马前这人觳觫不已,顿觉无趣,只问道,“你可知罪?”
“知罪,知罪!”宇文弘双手高举过头,颤颤巍巍地献上刺史印绶,道,“小臣率徐州军府将佐诚心出降,望将军网开一面,放满城百姓一条生路啊!”
成之染端坐于马上,身后是严阵以待的铁甲洪流,他们望着这一幕,有的面露嘲讽,有的则沉默不语。
“王师北伐,吊民伐罪,自不会滥杀无辜。”成之染一声令下,数名军士上前接过印玺,宇文弘大着胆子悄悄抬头,正对上成之染冷峻审视的目光,吓得一哆嗦,将头埋得更低了。
成之染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,她缓缓抽出腰间长刀,听闻那铮然金铁之声,跪伏在地的降臣都不由得一颤。
成之染持刀向城头一指,中兵参军桓不为会意,当即率一军人马先行入城,占据城墙上下及城防要地。
眼见得城头改换了魏军旗帜,成之染这才轻咳一声,对宇文弘道:“使君客气了,快快请起。”
宇文弘跪地良久,又惊又惧,心如擂鼓,周身早已僵住了,如今想动也动弹不得。
石阿牛上前将他一手拽起,费了好大的力气。宇文弘满脸赔笑,哆哆嗦嗦地生怕说错了话。
诸军心中仍机警,被宇文弘请到城中,仍一脸戒备。宇文弘在城头听到成之染与褚项之的对话,一时间后怕不已,反反复复地向成之染解释,他并非有意戏弄,只是听闻王师到来,心中忐忑而失了礼节。
成之染不至于与他计较,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,道:“使君爱民如子,深明大义,正是河南诸君之楷模,万不可妄自菲薄。”
宇文弘松了一口气,忙不迭点头称是。
“今日褚太守曾说使君抱恙,想来秋日寒凉,不能怠慢了。使君只管在城中静养,外间纷扰自不必挂心。唯有一事仍需叨扰。”
宇文弘忙道:“将军若有吩咐,小臣万死不辞。”
“使君忠心体国,不如给河南诸郡守写封信罢,”成之染微笑看他,“生民多艰,身处乱世,有的是情非得已。若河南诸郡官守都能如使君一般,岂不是社稷之幸,百姓之幸!”
投降都已经投降了,劝别人投降又有什么难处?宇文弘当即一口应下,拍着胸脯保证绝不辱命。
成之染向岑汝生示意,这劝降书如何来写,便交给他来把关。
诸军在南顿城中安顿下来,军令严明,与百姓秋毫无犯。成之染择机又将太守褚项之请到中军,对方虽惊诧,言谈举止倒也拿得上台面,至少比那位宇文刺史更像一位守土之官。
褚项之出身河南褚氏,亦是百年间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,只不过仕宦于战乱之地,南强则归于南,北强则归于北,如同蒲苇般摇荡其间,堪堪在两国交锋中安身立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