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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升职手札(648)

作者: 担花 阅读记录

座中岑获嘉和卢昆鹊慨然相望,亦举杯遥遥一敬。

成之染又倒满第三杯,朝成肃笑了笑,道:“自璧田至于洛阳,慕容氏隔河南望,贼心不改,多所觊觎。后方诸将士驻守沿河重镇,使北岸慕容氏无懈可击,这一杯,务要敬他们。”

三杯醇酒落肚,成之染眸中醉意反而清明了几分。

成肃生怕她饮酒过量,捻须大笑,招招手让她入座,道:“你这三杯酒,已然将我心中所想劝尽,让我还有什么话可说!”

成之染笑道:“情动于中而形于言,言之不足,故嗟叹之,嗟叹之不足,故咏歌之,咏歌之不足,不知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也。(1)”

成肃不读书,磕磕绊绊听明白她的意思,不由得朝众人笑道:“好一个镇国大将军,竟敢指使老父了。我这把年纪,可折腾不起!”

众人都哄堂大笑。

一旁成襄远强忍着笑意,道:“我愿为阿父代劳!”

成肃眉头挑了挑,欣慰地点了点头。

座中跃起一个纤秀的身影,成襄远拔剑出鞘,剑光如龙,一柄秋水长剑仿佛与身形融为一体。

剑尖与地面轻触,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剑鸣。悠扬的乐声不知何时又重新响起,歌吹纵横,恍然如车马相交错。

剑尖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,皎若太阳升朝霞,灼若芙蕖出渌波。步履翩翩的少年随歌吹舞动,时而迅猛如虎,时而灵动如燕,长剑翻飞,似是在摹绘战场上的刀光剑影。

他的身影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,一时间摄住众人心魂。越发耀眼的剑光,奔放如滔滔江水,激昂如喧喧鼙鼓,仿佛向天地昭告胜果,又仿佛倾诉沙场悲壮。

辽阔苍茫的山川,雄奇壮丽的关隘,军旅征战,儿女衷肠,统统收束于一道剑光。

当他的剑尖轻轻点地,慷慨乐声也落下最后一拍。成襄远持剑在手,朝众人一拜,殿中登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。

成之染久久回神,眸中已有了湿意。果然是她的麒麟最懂得抚慰人心,少年人朝气蓬勃,他才是真正的初升之日。纵然前路依然有诸多险阻,朝廷代代仍后继有人,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步伐。

————

长安城上下军民要务,成之染俱已安排妥帖,成肃坐镇未央宫,她事无巨细地禀报一番,成肃点点头,并没有什么异议。

诸军大捷,长安克定,他心中不尽欢喜。

成之染陪他巡视城防,站在洛城门城楼,讲起当日与宇文绎对阵情形。

成肃看起来心情不错,她一并将贺楼霜撤走城中守军之事说给他。

时隔多年再次听闻这个熟悉的名字,旧日的风云过往俱已灰飞烟灭,彼时的愤恨困窘,早已从心头淡漠。只是随之思及罪妾朱氏,以及因她而溘然长逝的发妻,他望着城外深林秋色,沉重地叹息一声。

“终究,是我错怪了她。”

成之染闻言,心头的巨石落下。她早已不似当年一般困苦无依,自不会将霜娘去就交由她父亲摆布,不过既然他心中芥蒂已消,于霜娘而言,何尝不是件好事。

洛城门向西渭水之滨,先前曾是宇文绎屯兵之地,唤作祁连园。园内静谧幽深,奇石怪木林立,还养着数百头麋鹿。

麋鹿并不知人世已改,依旧颇为闲适地漫步其间。萧瑟秋风中,隐隐有湿冷潮气扑面而至,仿佛从幽冥地底传送而来的声息。

随行众人认得园门的牌匾,却不知这园子来历,纷纷猜测间,卢昆鹊略一沉吟,道:“这园子并非宇文氏所建,而是出自贺楼氏之手。”

成肃稍有些意外,细细追问他个中情形。

卢昆鹊毕竟曾在贺楼骞朝中为官数年,追思过往,感慨不已。

他所目睹的贺楼天王叱咤风云,并非江南士民口口相传的那般凶神恶煞。那人从父兄手中接过一个割据一方的小邦,苦心经营数十年,将东起辽东、西到凉州、南兼巴蜀的万里之地收入囊中。

倘若后来的一切如其所愿,那人将成为一统天下的一代雄主。

卢昆鹊已经年过花甲,比成肃还要年长几岁,往事如烟,心中更无所牵绊。纵然眼前这位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太尉,他也仍要为旧主辩白一二。

“贺楼天王何止是要做一统天下的雄主,他更希望能成为宽大仁慈的圣人天子,”卢昆鹊喟然叹息,指着园中草木道,“‘非必丝与竹,山水有清音。’我丈人元武侯曾说,贺楼天王素来仰慕江左风流,期待有一日能与南朝名士同席清谈,探玄理微。他也毕生致力于用帝王盛德感化君子,可惜臣服于他的那些人,都并非他所希冀的君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