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715)
萧璞和孟元策大吃一惊。
会稽王膝下唯有苏弘度一子,而苏弘度的独子如今还养在宫中。那孩子只有四五岁,刚刚出生没几个月时,天子为他赐名为“承祚”。
这名字之中所寄寓的厚望,难免引得朝野上下猜测纷纷。然而随着袁皇后有孕并诞下皇嗣,落在这孩童身上的目光,也多了几分造化弄人的感喟。
如今成肃要让苏承祚袭爵北上,稚子年幼,此去千里,更不知来路如何。
萧璞委婉地向天子透露成肃之意,天子默然良久,道:“梁公思虑入微,甚合朕意。待会稽归葬,让承祚去罢。”
萧璞暗中捏了一把汗,自己也不知,究竟是为了成肃,还是为了大魏的皇帝。他亲笔写了一封信,命人交给萧群玉,嘱托她速报长安。
千难万难,若是成之染能回来,金陵也就安定了。
第340章 出关
春色长安道,东风摇百草。
绵延千里的战火业已随寒冬远去,从长安溃退的残兵败将奔逃陇上,八百里秦川萧条,到处是兵燹留下的残破痕迹。成之染传令四方,申恩布惠,招抚流民。关陇旧地,渐次从料峭春风中恢复了些许生机。
河东太守薛会宁顺利被朝廷任命为并州刺史,特地遣使到长安,向成之染道谢。
她与薛会宁素昧平生,也没有私交可言,所做的一切,并非是为了他这个人。
薛会宁对此心知肚明,让使者转告成之染,定不负所托,为大魏守卫河曲之地。
徐崇朝面有忧色,对成之染道:“薛会宁毕竟是宇文氏降臣,周旋于两国之间,其心难测。河曲险要,扼守蒲津,交给他,如何能放心?”
成之染露出一丝苦笑:“如今都只是权宜之计,我若不用薛会宁,另择他人去做这个刺史,薛会宁哪里肯服气?到时候又是个祸端。不如暂且让他在河曲,能将慕容氏防住,已是大功一件了。”
关中如今这局势,难以承担起再一次倾国之战。因此对于慕容氏,她只能谨慎处之。
前些日子岑汝生传来音讯,他驻扎统万城,派兵一直北上,进抵大漠,徒何旧地的酋帅望风降伏,率户归附。沿河千里,与慕容氏毗邻相望,据说从君子津渡河,便能直抵云中城下。
换言之,倘若慕容氏西进,徒何故地也都在他兵锋之下。
单单这一件事,足以令成之染忧虑。
驻守金城的杜黍也已平定陇外诸郡,只是西境的凉州大乱,屈脱末兵进长安时,千里之外的老巢姑臧城失陷,他留守凉州的羽翼,至今仍在与酋帅仆固氏征战不休。杜黍坐山观虎斗,以他在金城的兵力,眼下也无力掺和这些事。
“恶人自有恶人磨。”成之染说这话时,言语间颇有些愤恨。她如何能不恨屈脱末,恨不能兵进姑臧,然而她与杜黍一样有心无力,唯有登城远望时,在风中留下一声叹息。
元行落见她愁眉不展,道:“节下镇守长安,经略关陇,假以时日,定能成功。何必如此哀愁?”
成之染摇头,她心中苦闷,是为了关陇,可也并非全然如此。自从得知会稽王去世,她一直隐隐不安,这位天子叔父的陨落,或许是某种不详的征兆。
这份苦闷却无以言表。她无法向任何人说出心中的猜忌。这种猜忌一旦滋长,便如同春风野草,眨眼间覆盖荒原。
中书令萧璞来信便是在此时送达长安城。成之染拆信一看,惊讶之余,心下已了然。
苏弘度名誉扫地,在朝野眼中,早已经不堪重用。苏承祚虽然年幼,却是承继了会稽王体统,远远地离开金陵,在天子的荫蔽之外,岂不是任凭宰割。
她盯着面前的字纸,眸中已风云涌动。长安乍暖还寒,她仿佛听到江南春雨声,滴滴答答,淅淅沥沥,将她周身浇了个冷透。
“我要回京。”她抬起头来,对徐崇朝道。
徐崇朝读了萧璞的信,隐约猜到她心中所想,迟疑道:“梁公未必要将苏弘度置于死地。”
“我所担心的,岂是苏弘度?”成之染喟然叹息,沉默了半晌,道,“打关中不易,守关中更难。你可愿留在长安?”
徐崇朝眸光微动:“你……”
成之染又道:“我上请天子,让你做秦州刺史,都督关陇诸军事。”
徐崇朝喉结滚了滚,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,道:“你若要离开长安,我也不会留在关中。”
他目光低垂,落到她的小腹上。因重衣遮蔽,旁人看不出什么,然而他二人隐约猜测,她大抵又有身孕了。
成之染只消算一算日子,心头便隐隐作痛。她那时还在金城,短暂难得的祥和宁静时日,何曾想到长安会是如今的局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