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754)
成之染又道:“不只东海王,还有会稽王母子,也随他一道离开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天子难掩意外之色,隐隐似有些怒火,“朕已经答应了让承祚镇守洛阳城,你还要如何?如今又怎敢让他离开?”
成之染神思一晃,这话似乎并不是对她所说。
“臣也是为了会稽王安危考量,”她唯有顿首,请求道,“臣欺骗了宗将军,望陛下莫要怪罪于他。”
“太平!”天子震怒,道,“你就不肯对朕说一句实话吗?”
成之染默然良久,道:“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,可是这件事,臣不后悔,甘愿受罚。”
“你以为朕不敢罚你?”
成之染缓缓直起了身子,仰头望着天子,道:“臣一切所作所为,莫不是为了大魏社稷。自始至终,从未有一丝一毫辜负陛下。”
殿中陷入了一片沉寂,空空荡荡,更显出几分凉薄的肃然。耳畔是殿外北风呼号,成之染忽而听到天子问她:“他……可还会回来?”
她如实答道:“臣不知。”
天子不知何时笑了起来,沉沉笑声中满是荒凉。成之染听得心中酸涩,瞥见对方眸中难以抑制的哀伤,那目光仿佛在说,纵然他回来,朕只怕不在了。
她不由得悚然一惊。
金陵的天空也阴沉沉的,似乎是风雪将至的前兆。东海王下落不明,有人说在广陵的山中见到他,他驾鹤而起,随仙人一道求长生去了。而远在洛阳的司州刺史宗棠齐则传来消息,因嵩山之神显灵,年幼的会稽王前去祭拜时,也被神灵带去修行了。
整个朝廷陷入了沉默。没有人去追究传言的真假,百官默契地选择了缄口不语。比起神乎其神的宗室传说,新官上任的数州刺史则更加引人注目。
度支尚书杜延寿前往广陵,接替东海王担任青州刺史。梁国尚书仆射王恕则出任江州刺史,接替桓不疑镇守寻阳。年仅十五岁的湘州刺史成齐远,也在他母亲桓夫人哭哭啼啼的不舍哀怨中远赴长沙。
当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时,金陵迎来了岁末纷纷扬扬的大雪。台城上下,秦淮表里,通通被银白厚重的雪被覆盖。
太史令以为天时有异,寒气逆极,乃不祥之兆。人心惶惶中,万里之遥的陇州刺史杜黍送来佳讯。
凉州一带的杂胡纷争告一段落,崛起于酒泉郡的仆固氏从厮杀中胜出,雄霸凉州,遣使拜访驻守金城的杜黍,愿意向大魏拜表称藩。杜黍大喜,派人将仆固氏使者送到金陵。
天子嘉其义,命仆固氏酋帅仆固带石都督凉州诸军事,拜为镇西大将军,封酒泉郡公。
风烟散尽,往事成空。使者离京那一日,成之染登上西州城,遥望着凉州的方向。
或许这已是最好的结局。
第359章 荣枯
镇国军府的人马大都屯驻在西州城,军中将士的遗孤,家贫难以求学的,也在城内学堂里读书,至今已有百余人。
军主武贤将石阿尨领上城头,来见成之染。短短半年时间,当初那个憔悴消瘦的幼童,个头似乎稍稍高了些,脸上也有了神采。
这才是石阿牛想看到的长子的模样。
他仍旧有些腼腆,向成之染讲起在西州城的生活,说话有时还磕磕绊绊的。毕竟还只是个孩子,离家这么久,有些想家了。
岁末将近,成之染吩咐武贤,过些日子让石阿尨回京门看看。
武贤一一应下,忽而瞥见城外浩浩荡荡的仪仗,是送别凉州使者的朝臣从渡口回来了。
其中一行人马在城下止步,竟是尚书右仆射孟元策。
成之染赶忙出迎,孟元策道:“路过西州城,料想是第下在此,果然,果然。”
成之染笑道:“仆射到府中一叙。”
孟元策摆了摆手,望着西州城高耸的城墙,问道:“第下望见了什么?”
成之染带他一道登城,天地间白茫茫一片,新雪和残雪,落叶和寒枝,飞鸟离离,惊散差池。
为凉州使者送行,原本不需要尚书右仆射亲临,然而怀着某种隐秘的惆怅和萧索,孟元策依旧到江畔观望。
此刻立于城头,他心下荒芜,只是望着成之染,平静道:“第下当时已经打到金城郡,倘若不是屈脱末作乱,只怕如今已平定凉州,也未可知。”
金城风雪,恍如隔世。
成之染似是苦笑:“我亦是肉体凡胎,荡平关陇已劳神费力,更何况千里凉州。”
孟元策何尝不知,将士疲敝,曝露于野,离家远征,终有尽头。他喟然一叹。
成之染望着平沙烟水,缓缓道:“恨只恨屈脱末胆大妄为,竟敢千里偷袭长安。”如今他身死国灭,何尝不是一种报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