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753)
成之染回过神来,不由得皱起了眉头。夜已经深了,成雍来作甚?
金陵城业已宵禁,成雍出来这一趟并不容易。成之染到后堂时,他正独坐在灯下,百无聊赖地摆弄怀中的火笼。
他已经年过半百,这样冷的天,委实有些吃不消。
见到成之染,成雍不由得愣了愣,对方气色看起来不怎么好。
他一番嘘寒问暖,谢她将成齐远送回。这本就是她分内之事,成之染静静地听着,她叔父深夜到访,绝不会是为了成齐远。
果然,成雍话锋一转,道:“你这些日子,可是一直都在彭城?”
成之染不答,反问道:“阿叔何出此言?”
成雍叹息一声,压低了声音,道:“东海王在广陵失踪了,你知不知道?”
成之染眸光微顿,苏弘度离开广陵的消息,成肃一直在刻意隐瞒,看来眼下不是瞒不住,便是他不想再瞒了。
这二者之间,如今也没什么分别。
成雍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心绪,径自道:“金陵数日前才得到音讯,可是算起来,东海王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。”
成之染只是不语。
成雍紧紧盯着她,看不出什么门道,反而越发紧张了,不由得求助地看向徐崇朝。
徐崇朝轻咳了一声,提醒成之染:“狸奴?”
烛火幽微,成之染微微垂首,问成雍:“今上知晓此事了?”
“皇帝当然知道了!”成雍很是头疼,道,“纸包不住火,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皇帝?”
成之染闻言,依旧不语。
成雍见她这番情状,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,狐疑道:“你……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?”
成之染默然良久,道:“明日我入宫面圣,亲自向天子解释清楚。”
成雍扼腕,她果然是知道些什么,可是……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他止不住烦躁,“你父亲知不知道?”
“父亲”这两个字仿佛一颗火星,呼啦一声便烧成燎原之势。成之染捂住了脑袋,隐约流露出痛苦的神情,几乎是哀求道:“阿叔不要再问了……”
成雍愣住了,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,只得叹息道:“你们啊!一个个的,什么事都瞒着我。”
“阿叔,”成之染只是摇头,“不知道,何尝不是一种保护。”
成雍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,颇有些丧气地离开了。
成之染将人送走,一言不发地回到住处,暖融融的静室光影斑驳,温柔得令人眩目。她再也忍不住了,伏在矮榻上掩面而泣。
徐崇朝将人搂到怀里,沉默地紧紧相拥。
半晌,成之染说道:“阿蛮,你不要怪我。”
徐崇朝苦笑:“我只怪我自己,帮不了你什么。”
成之染不由得哭出了声,窗棂外寒风呼啸,唯有此间天地,是凛冬之中仅存的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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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之染次日要入宫面圣,侍女将她的紫袍取来,她只看了一眼,让换做一件素袍。
徐崇朝问道:“为何不穿公服?”
成之染似笑非笑,道:“在天子面前,我官居几品,又有何必要?”
她终究是穿着那一件素袍入宫了。
天子在便殿接见她,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,缓缓道:“太平,你身子好了?”
她看起来似乎比以往憔悴了许多。
成之染长跪不起,道:“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。”
天子道:“何罪之有?”
“欺君之罪。”成之染微微抬眸,瞥见天子淡淡的神情,辨不清喜怒。
“谎称卧病,暗自离京。你确实不该。”
原来他已经知道了。成之染略一思忖,知晓她离京的人不多,若有谁经不住天子盘问,那只能是她官居尚书令的二叔了。
可是她瞒着天子的,又岂止离京之事,于是依旧垂首道:“臣素来顽劣,想请陛下原谅的,并非单单这一件事。”
“你还有何事?”天子盯着她,眉头若有若无地皱起。
“东海王擅离职守,早已不在广陵城。想来陛下已经听说了。”
天子眸光一顿,问道:“你知道他往何处去了?”
成之染颔首:“他去了洛阳。”
天子沉默了一瞬,追问道:“如今可还在洛阳?”
成之染摇头不语。
“他到底人在何处?”天子几乎是有些着急了。
成之染鲜少见到对方心绪如此波澜,稍一迟疑的工夫,天子以为她不肯回答,语气冷淡了三分:“纵使你不说,朕大索天下,也要将他找出来。”
“陛下找不到,”成之染脱口而出,望着天子深沉似水的眸子,缓缓道,“天下何其广大,总有圣德所不及之处。”
天子似是一怔,仿佛在思索她话中的含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