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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升职手札(772)

作者: 担花 阅读记录

那幼女仰头看了他一阵,举起肉乎乎的胳膊招动着,脆生生喊道:“外祖……”

她身旁妇人抱着个周岁模样的幼童,闻声也喊了起来,呜呜地含混不清。

成肃明白了,这大抵是他的一对外孙。他从马上笑起来。

曹方遂和常宁扶他下马,他微微俯身,招呼那两个幼童:“来,过来。”

成洛宛往前走了两步,望着眼前陌生的将军,扭头扑进了成之染怀里。反而是徐长安被乳母放下,迈着小短腿走来,被成肃一把抱起。

他虽然已满周岁,可是话还说不出几句,呜呜地喊着,忽而又咧着嘴笑。在成肃怀里,他望见密密麻麻的人群,朱紫冠带,铁甲银枪,一张张面孔,他从未见过,于是睁大了眼睛,好奇地从众人脸上掠过。

成之染想着她父亲有伤在身,示意成昭远将徐长安接过。

成肃却不肯松手,抱着小外孙阔步入府。明亮的日影之下,久别的府邸显得格外柔和温煦。高大的槐杨随微风闪动,荫蔽了他所熟悉的一切光景。距离他搬进府中,已经整整十二年,府中的一草一木,仿佛不知不觉成为他的一部分,如今在沉静地闪耀着迎候他归来。

他,终于回来了。

第368章 梁王

成肃风尘仆仆地前往沧海堂,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母亲。

温太妃与长子久别重逢,激动得泪流满面。她向来身子骨硬朗,可自从春天里病倒,一直没彻底见好,近日听闻成肃要回京,周身气色也为之一振,今日早早在府中等候,拿定了主意要亲自为成肃接风。

成肃愧疚道:“是儿不孝,难以在家中侍奉。”

温太妃只是问他:“你回来,不会再走了罢?”

成肃不言,唯有叩首而已。温太妃握着他的手,止不住摇头叹息。

府中早已准备了盛大的家宴,为成肃接风洗尘。成府这些年人丁兴旺,纵然成雍和数名子侄各自出镇,座中大大小小仍有十几个男女小辈,加之温太妃、桓夫人并一干女眷,当真是钟鸣鼎食,富贵满堂。

成肃卸下了铁甲,酒酣耳热之际,于座中把箸击盘而歌,引得温太妃开怀,仿佛在此时此地,他不再是权倾朝野的梁公,而仅仅是久战归来的旅人。

成之染也有许多年没有见到她父亲如此高歌,她祖母眸中莹润的泪花,与当年她父亲第一次征讨海寇归来之时,并无二致。徐长安随着曲调蹦蹦跳跳,令成肃大笑,他似乎对这个外孙格外喜爱。

日暮酒醒,曲终人散。徐长安仍旧缠着成肃陪他玩,成之染将他抱起,道:“外祖太累了,莫要再胡闹。”

成肃捏了捏徐长安的小脸蛋,脸上带着微醺的笑意:“鹊儿舍不得外祖,那就留在外祖家里,不要回去了。”

徐长安自然听不懂,只是扑腾乱动。成之染望了成肃一眼,道:“阿父,早些歇息罢。”

成肃哈哈一笑,颔首道:“我累了,我累了……”

曹方遂和常宁扶着他远去,成之染伫立良久,禁不住将怀中幼子抱得更紧。

徐崇朝沉吟:“梁公之意是……”

成之染微微摇头:“他醉了,逗孩子的话,怎么能当真?”

斜阳余晖下庭院深深,她收回目光,廊下皂荚树摇曳披拂,清香扑鼻。昨夜风雨后落了许多青翠的碎叶,被人扫在庭阶下,宁静中又生出支离之感。

她与徐崇朝在东府留宿,出阁前的居室一如往日,看得出时时有人打理。高案上仍旧摆着刀架,静静地立在旧时花窗下,成之染将随身的长刀放上,刀鞘黑沉如水,光影斑驳闪动,从前那许多在东府的日日夜夜,又仿佛回到眼前。

不合时宜的泪花微微润湿了眼眶,她夜不能寐。

难得是个晴朗的秋夜,小窗外寒蛩不住鸣。成之染披衣起坐,望着窗棂上铺满清光,摸出箱奁中一支芦管。

独步闲庭,夜凉天静。后园水轩中风帷轻动,雾罗低垂,月光好似火苗闪动,明亮得令人恍惚。

成之染静坐轩中,吹响了她的芦管。铁甲寒霜,幽幽心曲,岭南暗夜,关陇黄沙,回环往复犹如咏叹的乐声,飘散在江南秋夜。

一曲终了,成之染放下了芦管。

暗影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,高大的身形显出苍迈之感,仿佛明月星辉都会聚此间。

成之染似是一叹:“阿父。”

成肃缓缓步入轩中,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眺望,阒寂的府邸早已沉沉睡去。凉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袍,他对成之染道:“夜里凉,回屋罢。”

成之染握着手中芦管,一动不动。

成肃沉沉地望着她,半晌,在轩中落座,帘帷在他面容上投下风影,缥缈得如同梦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