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779)
他似乎轻啧一声。
“第下,”李尽尘带甲一礼,道,“不知第下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,失敬,失敬!”
荆玉微微侧首,一道翩翩身影从他身旁掠过,裙裾飘动,环佩琳琅,落在他眼中,仿佛比峥嵘铁甲还要重。
“徽音殿派人向清虚观送礼答谢,我等了半天,人影都不见,原来是被李将军扣押住了。”成之染径自在堂首落座,打量着李尽尘,眸光中多了几分审视。
李尽尘侍立一旁,拱手道:“下官岂敢。”
“你不敢?”成之染淡淡一瞥,朝地上的荆玉招了招手,示意他离去。
荆玉起身提起了盒子,正要转身时,肩膀突然被李尽尘按住。
左卫将军的目光像刀子一般,慢慢刮过他瘦削的面庞,声音中带着几分执拗:“下官恳请查验。”
“李将军好大威风,”成之染缓步上前,指尖拂过盒上的锦缎,道,“我这个领军将军也不必再做,不如同去延昌殿面圣,早日退位让贤罢了。”
李尽尘垂首,一言不发。
外间冷不丁响起幼童叫喊声,成洛宛闯了进来,身后还跟着阻拦不住的侍女。
成之染微微一笑,看了李尽尘一眼,道:“时辰不早了,小女还急着回家,恕不奉陪。”
她出外将成洛宛拦下,好不容易才让孩子安静下来,荆玉默默地跟着她,直到走出了很远,一贯平静的面容才显出几分局促。
不远处传来时隐时现的鼓点,惊得檐上老鸦扑棱棱掠过树梢。成之染一路与成洛宛说笑,待到出了宫,牛车已等候多时了。
“清虚观路远,我捎你一程。”她招呼荆玉上车。
荆玉迟疑了一瞬,并没有拒绝。他手捧着锦盒坐在角落里,几番欲言又止,都被成之染挥手止住。
牛车走动了一阵,成之染终于开口,道:“锦盒中,到底是何物?”
“第下……”荆玉扑跪在锦茵上,怀中的锦盒硌得他肋骨生疼。他抬起头来,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:“救命啊,第下!”
成之染指尖骤然收紧,问道:“这是何故?有话起来说。”
荆玉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成洛宛。
成之染略一沉吟,道:“你放心。”
荆玉于是道:“婕妤自从有了身孕,整日里一直担惊受怕,怕……怕孩子落生,又会像皇后所生的皇子一般……”
成之染眸光一顿:“她会这样想?”
荆玉点了点头,将锦盒放下,道:“小人在掖庭之时与婕妤相识,承蒙婕妤恩信,让小人带小皇子离开。”
成之染惊疑不定,赶忙将锦盒打开,露出其中五色瑞果间的青玉如意。她仔细一看,这锦盒是有夹层的,将表层掀开,指尖冷不丁触到团温热的织物。
盒中突然传出“哇”的一声,赤色的龙纹襁褓露出半角,五爪金龙泛着暗淡的血光。
成之染将襁褓抱起,怀中的婴儿痛哭不止,彷佛在诉苦一般。
“盒子里怎么会有孩子!”成洛宛又惊又喜。
成之染连忙让她噤声,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。她哄了一阵,婴儿才渐渐平息了哭声,荆玉紧张地盯着她,近乎哀求道:“请第下救救皇子……”
“这太荒谬了!”成之染压着嗓子低喝。
荆玉喉头哽咽:“可留在宫里,他会死的!”
成之染心口一阵闷痛,道:“谁说他会死?”
“皇后的孩子好端端的,怎么就死了呢?”荆玉反问道。
冬雷阵阵的雪夜仿佛呼啸而至,自天幕撕开的蜿蜒裂痕,回荡着显阳殿的哭声和萧璞闪烁的眸光,犹如攫住心口的一只利爪。
成洛宛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,只是拉着成之染,一声声地喊她。
成之染从默然中抬眸,问荆玉:“皇子失踪了,如何向皇帝交代?”
荆玉擦干了眼角的泪痕,道:“道长说,婕妤她不是凡人,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会留在世间。若我出了宫,徽音殿会飞出一只白鹤。”
成之染蹙眉:“是哪个道长?”
荆玉道:“正是从江州进献祥瑞的道长,道号抱朴子。”
又是他。
成之染心中止不住烦躁,这老道出现得诡异,举止作为也不遵循常理,实在是太蹊跷了。
可是她知道,独孤明月所想的没错,在这座吃人的深宫,孤弱的皇子将要面临的前路,无比凶险而扑朔迷离。
“婕妤让你带皇子去哪里?”成之染问道。
“越远越好,”荆玉道,“可终有一日,他会回来的。”
“身为帝胤,命如草芥。”成之染望着那婴孩的脸庞,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倒映着她的身影,对于外界的纷扰,都似乎茫然无知。
“第下……时辰不早了。”荆玉止不住焦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