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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升职手札(784)

作者: 担花 阅读记录

回廊檐角的风铃倏忽齐鸣,叮叮咚咚盖过了平静的低语。成之染望着夜风中老父的脸庞,无比熟悉的眉眼,深深浅浅的皱纹,稍显斑驳的白发,渐渐地让她认不出了。她的脸被吹得冷硬生疼,连刺痛都有些麻木。

许是她凄怆的目光过于生硬和直白,成肃嘴角动了动,缓缓道:“只是对清河公主而言,生于帝王之家,却背负如此命运,也是可怜人。又不知多少宵小妄图尚主……”

他眸中闪过一丝杀意,让成之染不由得心头一震。

“这又不是清河公主的错,父亲不要再滥杀无辜了!”

成肃沉沉笑了笑,勾起刀鞘上悬挂的玉玦,曲折的裂痕用纯金镶补,越发映衬得玉色淋漓。

“这局棋,也该落子了。”

“父亲难道不怕吗?”成之染问道,“虽功业盖世,却身败名裂,就像庾昌若那样——”

成肃伸出手,带着厚茧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脸颊,冰冷又突兀。

“天命在我,岂在人言。”他说道。

更漏萧条,霜华满院。成之染踽踽独行,在廊下回首,石灯白莹的清光映着雪地,她望见成肃正用长刀在地上勾画。

弯弯折折,是“甲子”二字。

来年,正是甲子。

————

鸡鸣时,宫城浸在如水墨色里。

城门初启,成之染一身玄甲,已凝满霜花。通往帝寝延昌殿的漫漫长路,清寂幽凉,苍茫不见人影。似乎极远处传来老鸦声,天地间却寻不到踪迹。

殿中的烛火明灭不定,许久有内侍出外,请成之染觐见。御座上天子的身影稍显得单薄,甫一开口,嗓音中满是疲惫。

“太平,何事?”

成之染望着御座旁十二扇紫檀屏风,精雕细琢的山河图景蒙了层薄尘。她不觉垂首,道:“陛下可否,请梁王归藩?”

天子扶着鎏金凭几咳嗽了几声,一旁内侍慌忙将药盏捧来,天子却摆了摆手,待呼吸平定,他问成之染:“为何?”

成之染不语。他二人心知肚明。

沉默如同宫墙夹缝里的苔藓,一寸一寸爬上了御案。天子盯着案头那方缺了角的玉玺,螭虎纽的沟壑里残存着干涸的印泥,仿佛结痂的脓血。半晌,他端起药盏,缓缓将参汤饮尽。

“只需陛下一道密旨,臣明日便能送梁王去寿阳养病。”成之染说道。

灯花冷不丁哔剥,让天子指尖一颤。

“朕昨夜梦到了梁王,”他将药盏推到一旁,眸光顿了顿,道,“他背着朕从洛水趟过,水里漂着许多小儿的胎发,还系着红绳……”

“陛下!”成之染唤道,“陛下可记得,传国玉玺上的裂角,是怎么来的?”

那是前朝太皇太后怒斥悍臣的痕迹,纵使用黄金修补,也再难愈合。

天子伸手按在玉玺上,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,倏忽让他想起苏承祜瘦小的尸体,耳畔回荡着那夜轰鸣不绝的雷暴。半晌,他撑着御案起身,走到成之染面前。

“仙君化鹤三千岁,一枕黄粱梦九州……”天子的声音忽而低沉下去,似是自言自语,“我亦是肉体凡胎,虽有化鹤之志,终究困于牢笼。独独只剩下这副枯骨,将来总要有人来为我收殓。”

他的目光仿佛望着成之染,又仿佛随晨曦萦纡,消散于延昌殿外绵绵浮空。

成之染心中空落落一片,仰头望着他:“陛下做不到?”

天子淡淡道:“朕无能为力。”

“哪怕是并未到不可回头之时呢?”

天子只是一言不发。

成之染出了延昌殿,从宫人手中取回了自己的佩刀,“当啷”一声拔刀出鞘,挥手劈在白玉阑干上。

宫人登时扑簌簌跪了一地。

良久,成之染摸索着拾起半块碎石,待定睛看时,缝隙里竟生出了惨白的菌丝。

第374章 尧舜

乾宁十六年,岁在甲子。

风飘细雪,索索萧萧,覆在梁公府邸的青瓦上,像一层轻纱。成之染立于廊下,看仆役搬弄蜡梅,金黄的花苞裹着水珠,如同裹了层油纸的蜜饯。

回京的第一个新年,她父亲特意选了立春这一日,在东府大宴群臣。朱漆大门上新换了狮头铜环,晃动时带着闷雷般的回音。

络绎不绝的人群之间,中书侍郎周士显正与府邸的主人言笑晏晏。他数日前喜得一子,令众人称奇的是,那孩子衔玉而生,族中上下莫不将其视作珍宝,在京中一时传为美谈。

“殿下请看。”周士显从怀中取出一方锦盒,盒中静卧着一块小小的白玉,他幼子吐出的宝物,淡淡地泛着幽微的光泽。

成肃不由得啧啧称奇,接过锦盒细细把玩一番,忽而禁不住“咦”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