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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05)

作者: 担花 阅读记录

她何曾如此长久地凝视父亲的面容,眼角眉梢的每一寸皱纹,都仿佛刻在她心底的沟壑。她不得不承认父亲已老去,那双素来锐利的眼睛此时隐没了锋芒,他垂垂老矣,与俗世旁人并无不同。

昏迷不醒的帝王喉间似有痰鸣,依稀像河水冰裂的调子,恍惚又仿佛承平三年雪夜,她在除夕寒寂中细细分辨的风声。

“殿下,该换冰帕了。”内侍捧着银盆的手微微颤动,他看到清亮的盆底,映出太平公主眼下黛色。

成之染将浸透的帕子绞出细流,凉水顺着手腕滑进袖管。这双手七岁拉开长弓,十二岁握起刀剑,沾了胡人和汉人的血,吹过陇外和岭南的风,此刻却连一方小小的素绢都拧不干。

许久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,指尖触到成肃滚烫的额头,惊得她一缩,仿佛被蜡泪灼伤一般。

“太医何在?”成之染唤道。

老太医颤颤巍巍地入内:“殿下有何吩咐?”

“冰帕换了一整日,为何圣上仍高烧不退?”

“请殿下稍安勿躁,待过了今夜……”老太医并不敢说,皇帝如今能高烧,至少证明他人还活着,从他的脉象来看,只怕是时日无多。

成之染不耐烦地将人挥退。灯烛冷不丁毕剥,火光闪动间,案头的残玉忽明忽暗,浅淡的血痕越发刺眼。

珠帘晃动,外间侍候的众人抬起头,见到散骑舍人江萦扇从内殿出来,年轻的面庞神色肃然。

“桓将军,公主有请。”

桓不识随她入内,望见成之染独坐在御案之前,目光流露出几分幽冷,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。

“桓将军……”成之染似是喟然。

桓不识在她下首落座,打量她一番,谨慎道:“臣已遵照殿下之命,传令金吾卫申警戒严,以备不虞。如今城中安定,还请殿下放心。”

成之染微微颔首,将手中玉玦置于案上,拼成完整的形状。她问道:“圣上在彭城之时,可有旧疾?”

桓不识流露出一丝难色,道:“昔日在军中,难免留下些刀剑旧伤。”

“只是刀剑旧伤?”成之染瞥了他一眼,道,“可圣上素来康健,怎会突然病倒了?”

桓不识犹豫许久,道:“殿下还年轻,可是难道忘记了,彭城忠武王病逝那年,才只有三十六岁。更何况如今,圣上已年近花甲。”

窗外传来沙沙细雨声,成之染数着檐角铁马轻响。铜片相击的调子,委实像极了马踏鸾铃。

桓不识不无忧虑地望着她。

门外虎贲羽林换防的火把掠过,在殿中投下摇晃的虚影。成之染恍惚了一瞬,仿佛看到幼时在京门江畔,三叔带她夜里捉鱼时,闪动的星光模样。

第384章 疾瘳

冷雨敲窗,更漏微茫。昏昏沉沉间,成之染骤然回神,案头青玉碗里的莲羹还冒着热气。

白生生的莲子被烛火映得通透,是远在湘州的成齐远去岁派人送来的。他说湘州的莲子别有一番滋味,不过她尝着,与金陵一带也没什么不同。

她已经一整天水米未进,既觉不出渴,又觉不出饿。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过许多往事,如同摇曳的烛泪,斑驳地烙在虚空的心底。

玉佩声叮当作响,成昭远的锦衣跃入眼帘。他刻意压低了嗓音:“阿姊,那些个大臣终日在此也便罢了,为何连我也不能出去?”

成之染抬眸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你要去哪里?”

成昭远答道:“如今形势不明,东宫岂能毫无准备?”

“你身为储君,如今更应该寸步不离,有什么事情不能派人去?”

金猊香炉腾起的青烟倏忽扭曲,成昭远指着昏暗幽邃的云屏御榻,不由得扬起了声音:“我既是储君,阿姊为何要如此约束?父亲若是知道了,只怕要笑话我。”

成之染望着他年轻的面容,许久都一言不发。满室沉寂吞噬了对方眉宇之间的棱角,煌煌灯影下他缓缓垂下了眼眸。

“碗里莲羹还热着,阿弟可要尝尝?”成之染神情疲倦,道,“我特意让人留了莲心,这苦味醒神。”

成昭远抿紧了唇,道:“不必了。”

殿外雨幕中传来金戈铿锵,虎贲羽林又到了换防的时辰。成之染目光扫过对方微微攥起的拳头,轻声道:“今日二叔要到了,打起精神来。”

成昭远盯着案上的烛火,沉沉眼眸中闪过一道虚影。

————

东郡王成雍比众人预想中迟到了许久。

日影西斜,延昌殿外的玉阶,坑坑洼洼地盛满了金光。寝殿里药香四溢,汤药一勺一勺地灌下,苦涩的汁水洒在锦被上,昏迷的帝王仍一无所觉。

成之染将药盏递给侍奉的内侍,银勺清脆的磕碰声,空荡荡地在殿中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