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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29)

作者: 担花 阅读记录

说罢,他递上一副名帖,比丘尼看了,狐疑地打量他们几眼,于是关了门,咚咚咚跑去给寺主报信了。

成昭远负手立于梅树下,蓊郁的枝叶在秋风中有几分萧瑟。此地幽静少人来,连花枝都越发落寞。

不多时,寺门又一次拉开,出来的是位年长的比丘尼,低声与钟彻交谈了几句,开门请众人入内。

青石小径两侧长满了湿滑的苔藓,成昭远小心避开,转过庭中的水塘,瞥见残荷在泥泞之间支棱着。荷梗干枯而焦褐,犹如奏折上勾去字句的划痕。

引路的寺主停下脚步,双手合十,道了声佛号,对他道:“檀越要找的人,正在此处。”

第395章 棠棣

禅房前的茱萸结了籽,腥红的果实噼啪砸在石阶上。

成昭远心头忽而一跳,冷不丁想起幼时与二弟三弟摘茱萸制香囊,果实汁液染得指尖鲜红数日不褪。

他没来由烦乱起来,鸟雀扑棱棱从檐上飞起,随行众人的脚步已渐渐远去。

有个比丘尼正在廊下捣药,青石杵臼相击,响声比台城的晨钟还要浑重。

“陛下可闻见桂花香?”她忽然开口,停下了手中动作,“显阳殿那株金桂,如今开得正盛罢?夜里落花声好似下雨一般。”

成昭远不由得攥紧了袖中玉佩,刻着棠棣之花的青玉,在手中温润光滑。

玉佩是今早问安时太皇太后塞给他的,老人家掌心温度仿佛还留在上面。他并不清楚年迈的祖母是否懂得玉佩上花纹的寓意,毕竟她一辈子目不识丁,从没有读过什么书。

成昭远幽幽回神,打量着廊下的比丘尼。对方眉眼低垂,容颜平静,让他疑心自己认错了人。

毕竟那日在山中偶遇的女子有如精魅,一双眼睛仿佛能窥破内心秘奥,子夜梦回时每每令他胆寒。

“独孤明月……”成昭远喃喃,对她道,“我听旁人说,你是独孤氏巫女,能通灵?”

独孤明月跪坐在蒲团上,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半晌,她身形微动,抬首望着他。

成昭远终于又看到了她的眼睛。那一双眸子幽邃不见底,摇晃的茱萸树影倒映其间,犹如参差披拂的轻纱。

“陛下找错了人。”独孤明月的声音清凌凌落下来。

成昭远禁不住上前一步:“当年你寻找独孤灼的尸骨,不就是为了给他超度亡灵吗?”

话音刚落,山风骤起,他恍惚之间迷了眼。揉眼的刹那,日影聚成个熟悉的身影,玄甲长刀,正是长姊当年出征的模样。

成昭远一惊,再定睛一看,石阶上空空荡荡,只余下雨痕蜿蜒。

独孤明月不语,可他分明从对方眉间窥见一道裂隙。她用纤细的手指捻动佛珠,轻轻道:“众生皆苦……”

成昭远紧盯着她,声音近乎一种恳求的意味:“我想再见见我的母亲,哪怕只有一面。”

独孤明月淡淡道:“高祖的皇后供奉于太庙,陛下如何不能相见?”

“是我的生母,”成昭远喉间干涩,话语也显得苍白无力,“乾宁二年她死于非命,我至今不知埋骨何方。”

独孤明月脸上流露出一丝凄然,她将石臼中的药汁倾入陶罐,褐色汁液在日光下泛起诡异的寒芒。她似笑非笑,又说了一声:“众生皆苦。”

秋风吹得廊外茱萸沙沙作响,簌簌落了些枯枝,飘到成昭远面前。他垂眸望着独孤明月:“你若能助我,我准你还俗。天高地远,往后余生,又岂能困在此间?”

独孤明月微微侧首,道:“陛下贵为天子,决人生死,为何自己偏偏被困住?”

成昭远怔然良久,眸中闪动着微光:“太平长公主……”

“困住陛下的不是长公主,”独孤明月将陶罐盖住,声音低回,几乎微不可闻,“是陛下自己。”

远处传来隐约诵经声,一行鸿雁自碧天掠过,清越的啼鸣坠落人寰。成昭远手中玉佩冷不丁坠地,他赶忙拾起,圆润的青玉磕出了小小的白痕。

他有些惋惜,暗自懊恼时,独孤明月却开口,以一种平静却哀婉的语气,缓缓说了些什么。

成昭远赫然抬头,对方正紧紧盯着他手中青玉,苍白单薄的嘴唇翕动,说出来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。

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。

独孤明月再次将成昭远端详一番,萧瑟风声中,他听到一声叹息。

“你方才说了些什么?”成昭远问道。

独孤明月不答,只是将陶罐向前推了推,道:“陛下以此物煎水服下。倘若有缘再见,自会知晓。”

成昭远命人抱着那陶罐,离开报恩寺时,心中仍半信半疑。野菊在岩缝里开得泼辣,枯藤缠着山道上半截石碑,碑文被苔藓侵蚀,难以辨明文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