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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30)

作者: 担花 阅读记录

可是成昭远从道旁一瞥,分明从漫漶的碑文读到了一句诗。

“脊令在原,兄弟急难。”(1)

他心头一跳,猛然间扯断了腕上佛珠,玛瑙珠子散落草丛中,转眼不见了踪迹。

“陛下……”钟彻上前扶了他一把,忧心忡忡道。

成昭远惶惶然转过头看他,眼前的将军正值壮年,身为钟长统长子,是他素来信任的旧人。可腥甜的话卡在喉咙里,他无法向任何人言说。

荒凉松林间忽而有一只麋鹿跃过,它翩然驻足,脖颈扭转成诡异的弧度,飘落的松针寒露都凝滞半空。

成昭远望进它的眼睛,琉璃深眸倒映了整片松林的年轮,瞳孔深处浮动着清澈的波光。

他好似看到一双久违的眼睛,那人仿佛盯着他,喃喃低语,几欲堕泪。

“陛下,陛下!”耳畔猛地传来众人呼喊,成昭远望见山风从林间拂过,麋鹿已化作苍青雾霭,随漫漶碑文消失在眼前。

他脸上褪去血色,将手中玉佩握得更紧,棠棣花纹在掌心烙下深痕。

“回去罢,”年轻的皇帝吩咐道,“今日之事,不得对任何人提起。”

————

冷雨敲打着琉璃瓦,如同千万条蚕丝垂落重檐。

正福殿内,烛火忽明忽暗,将人影投在窗棂上,犹如扭曲的巫舞。值夜内侍垂首跪在珠帘外,听得内殿窸窸窣窣的声响,大气都不敢出一口。

独孤明月所赠的药汁呈青褐色,煎水之后颜色淡退了许多,烛光中波纹荡漾,泛起带着草木香气的涟漪。

成昭远端起银盏,仰颈饮尽,刹那间重帷翻卷,雨幕中的铁马倏忽齐鸣,球笼熏炉的灰烬在枯寂中冷透。

最初是指尖发麻,御案上那尊白玉辟邪开始扭曲,神兽面目狰狞地爬上蟠龙柱,化作朱氏住处那面硕大的铜镜。缠枝铜镜散落了万千光华,一道道凝成素白披帛,轻轻扫过他滚烫的脸颊。

“桃符……”一声轻唤从梁间垂下。

成昭远踉跄起身,撞翻了殿中的连枝灯树。灯油仿佛熔化的锁链,缓缓从来人白得刺眼的衣角滑落。

他有些迟疑,记忆中朱氏不喜素淡的白衣,可面前朦胧眉眼,又倏忽与心底映像重合。

“阿姨……”他伸手抓向虚空,掌心却突然刺痛,低头见染血的白绫钻破腕间皮肉,另一端系着黑沉刀柄,正指向朱氏咽喉。

寒光影影绰绰映出两张脸,一面是豆蔻年华的长姊蓦然回首,一面是初封郡公的父亲驻足相望。

刀刃冷不丁颤抖起来,在刀锋抵喉时骤然破裂。朱氏的手抚上他眉骨,冰凉得如同那一年凛冬:“子为王,母为虏。相离三千里,当谁使告汝……”(2)

那声音忽远忽近,像隔着三重纱帐。成昭远惊惶退后,不小心撞翻了云屏,跌坐在那幅棠棣图上。冷汗从额头滴落,洇透了纤薄的绢帛,画中盛放的花朵开始剥落,露出一张张染血的面容。

他不由得捂住了脑袋。

“陛下!”

闻声赶来的内侍仓皇顿首,成昭远睁眼抬头之时,看见寝殿内满地狼藉。连枝灯树倒在撕碎的纸堆里,自己正攥着断裂的灯盏,灯油在掌心烫出刀口大小的疤痕。

暗淡天光从窗棂透入,照见案头空空如也的银盏,梦里的残香仿佛还残留其上。

“璿仪殿……璿仪殿如今还空着……”成昭远唤道,“去收拾出来。”

————

东府书斋,庭前水洼里漂着金黄的桂花,残瓣粘在往来之人鞋履上,被辗转踩进青石板的纹路。

数只鸟雀从檐上飞起,翅尖扫落的雨珠飞坠,砸中成洛宛的小双鬟。她“哎呀”一声,摸了摸脑袋,抬头望见罪魁祸首已飞走。

成之染斜倚凭几,宫中的密报摊在书案上,红笺小字勾勒了皇帝行迹。听闻成洛宛的嘟囔声,她拿起书册将红笺盖住,抬眸之时女儿已蹦蹦跳跳进了门。

“阿母——”成洛宛扑到她怀里,嘀嘀咕咕扯了些有的没的,这才转入了正题,道,“前几日家中见到的顾郎君,什么时候再来啊?”

成之染眸光微顿,左卫将军顾岳的夫人,数日前带着家中子侄造访,他家小郎君个个举止端庄,成洛宛很是喜欢。

“练儿问的是哪个顾郎君?”徐崇朝在侧,将那几人回想了一番,大的十几岁,小的跟成洛宛差不多。

成洛宛眸光一亮,道:“就是那个爱吃虾蟆的!”

成之染不由得失笑:“那是左卫将军第三子,不是他喜欢吃虾蟆,他阿弟被疯狗咬伤了,郎中说要吃虾蟆肉。他吃那虾蟆,是为了哄他阿弟吃下去。”

“对,对,他说了!”成洛宛笑道,“也不知那伤口治好了没有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