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39)
他话音刚落,窗外的竹丛忽而一阵乱响,隐隐有靴声由远而近,铿锵踏破满庭寂静。
通传禀报道:“左卫将军求见。”
成之染的手悬在锦盒锁扣上,几乎微不可察地一颤,道:“宣。”
顾岳来得颇有些匆忙,他跪在堂中,喉结上下滚动:“殿下,这是在正福殿偏殿发现的……”
他怀里抱着个青布包袱,徐崇朝亲自上前接过。那布包沉甸甸的,解开是一个漆盒。
盒盖被撑开一条缝,露出半截榆木雕的臂膀,姿势诡异地支棱着,五指成爪,浮起淡淡的青黑,仿佛在什么药汁中浸泡过。
徐崇朝一惊,不由得按住了盒盖。
成之染抬眼看他,道:“打开。”
“这……”徐崇朝一动不动,正要开口时,成之染却将他的手拨开。
盒盖掀起的刹那,赫然露出具小臂长短的人偶,数枚银针钉在心口要害处,钉身还刻着难以辨识的符画。
“原是在榻底,今早被宫人看到了,还未曾声张……”顾岳话还没说完,冷不丁“当啷”一声,上首案头的银盏砰然坠地。栀子花盏在地上滚了滚,渐渐地没了声息。
成之染冷声问道:“可验过真伪?”
“人偶衣料是会稽郡进贡的越罗,上上品,寻常宫人寸缕难求。”顾岳道。
秋风吹得雕花槛窗吱呀作响,案头的蜜饯甜香与人偶腐气绞作一团。
成之染一根根将银针拔下,剥了人偶的彩衣,见那人偶胸前写着她姓名和八字,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,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。
顾岳半晌没听到上首反应,禁不住抬起了头。成之染在案前静坐,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。
“顾将军……”她语气平静,“再查。”
博山香炉里青烟散尽,香灰都要冷透了。顾岳已走了许久,成之染仍未松开攥着人偶的手。
徐崇朝用镊子将银针收起,窗明几净,针头泛着幽蓝的冷光。
仿佛是淬过毒的。
他赶忙唤人取来热水,掰开成之染的手,细细地清洗一番。
成之染任由他动作,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,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人偶,几乎要将它胸口小字盯出窟窿来。
“狸奴……”徐崇朝刚一伸手,成之染忽然将人偶扔到铜盆里,水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和人偶裂开的嘴,波纹晃动间狰狞得有些可怖。
“父亲若在……”她唇边浮起一丝枯笑,“可还会骂我妇人之仁?”
徐崇朝按住她的手,不由自主地攥紧了:“烧掉罢。”
“烧掉,烧掉……”成之染喃喃,望向他的目光似是悲戚,“烧掉了,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么?”
“你再等等,或许……或许不是他呢?”徐崇朝的声音越来越低,说到最后他自己也难以说服。
成之染却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:“是啊,或许呢……”
冷雨落在青瓦上,滴滴答答地惹人心烦。她对着案上的章奏出神,朱批的墨迹被水渍洇开,像一团化开的淤血。
数日后,左卫将军第二次叩见,呈上的证物,是几具差池相仿的人偶,和一把半截焦黑的桃木剑。剑柄上缠着五色丝,染了些干枯的血痕。
“帝寝共搜出七具偶人。”顾岳衣摆滴着水,声音也渗透了凉气。呈上的人偶末端发黑,似乎是烛火留下的灼痕。
他有些担心地望着成之染,面前的太平长公主一一将证物看过,平静道:“有劳将军。”
顾岳不无忧虑,可他终究是外人,长公主与皇帝之间的纠葛,容不得旁人置喙。
雨幕里传来凄厉鸦鸣,成之染从座中起身,缓缓走到了檐下。
雨丝细如松针,斜斜刺进青砖缝隙。她扶着朱漆廊柱,看庭中那株银杏在雨雾中褪去金甲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袖。一滴冷雨冷不丁钻进后颈,让她不由得一个寒颤。
成昭远孩提之时,她也曾抱着他在檐下看雨,可如今昔日的孩童长大,却把淬毒的银针一根根钉进咒诅她的人偶。
“外间凉,当心着了风。”徐崇朝捧着大氅欲言又止。
成之染摆了摆手,任由雨珠飘在脸颊上,凉凉的,如同泪滴。
“备辇,”她终于开口,道,“入宫。”
“狸奴……”徐崇朝皱眉。
“让我去见他,”成之染喃喃,风丝将她的眉睫吹得模糊,“我要去见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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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沉雨幕里,断断续续传来铃音和马嘶。成之染掀起侧帘,御道两侧的官署浸在烟岚中,两只石狮从窗外掠过,湿漉漉的眼睛泛着死鱼般的灰白。
今日一早便开始下雨,路上冷冷清清的。到了大司马门外,雨势又陡然惶急,如乱箭齐发。步辇的素纹帷幔已湿得暗沉,抬辇内侍皂靴碾过水洼,噗嗤声混着砸落的雨水,一声声如羯鼓催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