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42)
江萦扇低眉敛首,冷不丁听上首说道:“这个乞余氏却是自在,关山万里,我也管不得。”
江萦扇没敢接话,悄悄抬眸时,望见成昭远唇角尚未散去的哂笑。
前朝风声逃不过后宫耳目。终于有一日,成昭远到显阳殿问安时,被太皇太后唤住。
膝下锦茵绘着百子图,他垂眸之际,金丝绣成的小儿朝他咧着空洞的笑。
太皇太后摩挲着筇竹杖,枯枝般的手指将杖头鹤顶磨得光亮。她用筇竹杖敲了敲青砖,嗓音有几分沙哑:“你阿姊已有些时日不曾到显阳殿来了。”
成追远低垂着目光,捻着手中的珠串,漫不经心道:“祖母若是想她,派人去唤她便是。”
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珠打量他一番,道:“平日里你见了她,跟她说一说……”
成昭远皱起了眉头:“朝中诸事纷杂,我哪有心思记挂她?”
太皇太后似乎来了气,颤颤巍巍地拍着几案:“她是你阿姊,你怎么不记挂她?”
“孙儿确是将她视为阿姊,可是她可曾拿我当阿弟?”成昭远禁不住手上用力,险些将珠串扯断,“我已非稚子,堂堂皇帝,还要被如此拘束!”
太皇太后闻言咳嗽起来,侍奉的宫人赶忙为她捶背顺气,呈上热气腾腾的汤药。
成昭远抿唇不语,半晌道:“祖母的身子……可还要紧?”
太皇太后慢慢将汤药喝完,拿锦帕擦了擦嘴角,道:“你们姊弟一个个,真是不让我省心。”
苦涩的药香依旧在殿中弥漫,成昭远攥着锦茵一角,道:“也没什么事,祖母不必挂怀,好生将养便是了。”
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,缓缓叹了一口气:“皇后腹中胎儿前日踢腾得厉害,说不定是要见阿姑呢。”
苏裁锦已怀胎七八个月,平日里素来待在含章殿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自从高祖落葬后,竟没有再见过成之染。
除了要让她安心养胎的缘故,成昭远也存了些许隐秘的私心,不愿意让成之染跟他的妻儿有一丝瓜葛。他骤然收紧了手指,道:“他倒是会挑时辰。”
“桃符,”太皇太后望着他,眸光中不无忧虑,“自从我住进这宫里,日日夜夜祈求神佛护佑社稷安宁,你阿姊也不容易,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……”
成昭远抬头,言语中有几分不甘:“祖母,这些事,不劳您费心。”
太皇太后又一声叹息:“你父亲临终前,将你托付给你阿姊。她岂会不是为了你好?”
“祖母!”成昭远猛然直起了身子。因他的动作,百子图里的小儿挤在褶皱之间,仿佛在扭曲哭嚎。
他欲言又止,沉默了一瞬,道:“我与阿姊之间的事,我自会处置。”
皇帝匆匆离开显阳殿,廊下阴影处,成之染伫立良久。太皇太后还在拄杖嗟叹,隔着三重锦帐仍听得清晰,每一声都仿佛从乾宁二年的冬夜里传来,重重地砸在她心底。
“殿下,圣上往含章殿去了,”侍女阿喜道,“皇后说想见殿下……”
“明日,我明日再去。”成之染望着重檐外碧空如洗,眸中浮起一丝阴翳。
第402章 参商
成之染已有数月未曾见到苏裁锦。前往含章殿的宫道幽深而清寂,萧萧落叶扑在宫墙上,她仿佛用了一生的力气才走完。
此番造访皇后寝殿,她特意带了一双儿女同行。两人一路上东张西望指指点点,到了含章殿也不肯安稳,叽叽喳喳聒碎了殿中宁静。
日光稀薄,斜斜地穿过雕花槛窗,十二扇彩绘漆屏映着皇后身影。成洛宛大声读出漆屏上的文字,那上面写的是《女诫》。
苏裁锦斜倚隐囊,含笑望着她,孕腹撑得素裙如丘峦起伏。青烟从案头博山炉腾起,混着陈艾清苦的香气,蜿蜒攀上殿中的梁柱。
成之染恍惚想起,当年袁皇后的显阳殿也是这气息。
“长公主可嗅出这香里添了新料?”苏裁锦手摇象牙柄团扇,双眸缓缓垂下,似乎遮蔽了往事,“圣上从东宫寻着些犀角粉,也不知是何年岁,混在陈艾里,倒是与冬寒相称。”
在成昭远之前,东宫已空置多年。年岁久远的前朝旧物,说不定还是魏王做太子时候留下来的。
成之染望着她的面容,对方恬淡的脸上看不出悲喜,仿佛瓷盏中清亮的茶汤,轻轻荡开微不可察的波痕。
苏裁锦却有些出神,茶盏中嫩芽载沉载浮,恍若幼时在显阳殿外落了满身的桂雨。如今这时节,百年桂树已褪尽金粉,只余下萧瑟寒枝随寒风呜咽。
成之染似乎笑了笑,道:“生儿育女,殊为不易。如今见殿下能得闲趣,我便放心了。”
苏裁锦指尖摩挲着扇柄的花纹,道:“太医说孩儿不喜喧哗,含章殿素来幽静,却是相宜。”她抬眸看了徐长安一眼,道:“往后总会热闹些的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