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52)
成之染按着几案,指尖已按得发白。铜炉青烟缠着她素袍衿袖,青砖上倒映的昏黄光影,让她想起不久前赐给曹方遂的那匹明光锦。
萧群玉思忖良久,道:“殿下如今,只怕是没有证据。”
“是啊……”成之染平复了呼吸,拢袖在小窗前静立,梅瓶里三两梅枝灼灼夺目。半晌,她说道:“酒中虽有毒,中毒之人却没有毒发迹象,这毒药倒是稀奇。寻常人,只怕寻不到。”
萧群玉眸光微动:“殿下这是要……验毒?”
“狐狸尾巴,总会露出来的。”成之染喃喃。
夜里又一场大雪。雪簇覆满东府的青瓦,城头角楼灯火昏黄,光晕在雪幕里洇成团团血痂。城外秦淮仿佛凝了层薄冰,暗流也显得温吞,寒鸦从桥头飞起,逆风飞过天地间碎琼乱玉,落在汝南袁府后园梅枝上。
枯枝不堪重负,“咔嚓”一声断开了。断裂的轻响惊醒了守夜家仆,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却见书斋内仍旧灯火通明,窗边晃动着人影。
新任太常袁放之立在书斋窗前,忍不住一声叹息。明日便是冬至大典了,金陵却如此大雪,冗杂繁复的仪礼,桩桩件件都让他焦头烂额。
他默默祈祷着雪停,但愿明日不要出什么岔子。
然而天公不作美,第二日雪势渐弱,天地间仍是阴沉沉一片。
雪簇萦绕着燔柴青烟,如素缟一般在圜丘飘荡。进献皇天的苍璧冷硬如冰,玄酒掺杂了雪水,泛出凛冽的寒芒。太祝告祝声被北风撕碎,断断续续散落于羽林虎贲森然铁甲。
皇帝冕冠上的十二旒白玉珠簌簌作响,飘雪钻进玄衣纁裳的领口。他似乎心不在焉,踩着薄薄的积雪登坛,目光垂下时,却总是落在太平长公主身上。
礼成时雪渐渐停了,寒鸦从松柏之间飞起,啊啊叫着在上空盘桓。
袁放之上前将苍璧捧起,瞥见璧身不知何时裂了道细纹。他惊得手抖,也不知皇帝有没有察觉此处的异样。
皇帝的车驾已经远去,袁攸之松了一口气,一颗心尚未落回肚子里,回宫的皇帝却派人来传令,召他到正福殿见面。
他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正福殿灯影幢幢,十二扇云屏迤逦,铜炉青烟缭绕其间。
袁放之跪在冰凉的金砖上。皇帝已褪下冕服,只穿着素服坐在案前,周身的寒气却如同海浪,几乎要漫过他的膝盖。
“听闻太常擅制香,”成昭远拨弄着案上青玉香盒,盒盖开合间漏出暗红粉末,“高祖晚年头痛,多亏你调的安神香。”
袁放之喉结滚动两下,有些摸不着头脑。他拿不准皇帝的心思,谨慎道:“陛下若喜欢,臣明日便呈上新方。”
成昭远轻笑了一声,将香盒推到案边,抬眼望着他:“朕听闻魏王近来噩梦缠身,太常应当送些安神香去。”
见袁放之垂首不语,他低低说道:“要见效快的。”
第407章 背畔
暮鼓迟迟,铜漏丁丁。袁放之后背被冷汗浸透,在赤罗衣上洇出更深的暗纹。
“臣……臣恐惊扰圣驾。”话一出口,登时后悔不迭。
金砖倒映出皇帝起身的倒影,微微晃动的衣摆停在他面前。
袁放之将头垂得更低了。
“朕听闻一桩前朝旧事,不知太常可感兴趣?”成昭远幽幽说道。
袁放之顿首在地:“臣愿闻其详。”
“太常可还记得魏王那个孩子?”成昭远缓步徐行,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,像盯着一只猎物,“朕记得,他叫苏承祜。”
袁放之身形微动,似是一颤。
“承祜,承祜……多好的名字。可惜冷不丁就那么死了,就在这正福殿里,”成昭远忽而叹息一声,道,“昨夜我做了一个梦,梦到那孩子站在我榻前,哭得像是个泪人。我问他为何流泪,他说他想见阿舅,可阿舅……不肯见他。”
“啪嗒”一声,冷汗顺着额角滴落金砖上。袁放之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,袖口的云纹皱成一团。他大气不敢出一口,嗫嚅道:“臣……臣……”
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脖颈,惊得他一个寒颤。他听到皇帝平静的声音,好似天边浓云重重压下来。
“太常对高祖忠心耿耿,朕早已知晓。只是不知如今,太常之心,可与朕心同?”
袁放之并不敢抬头,颈间冰冷的指尖,犹如一条鳞甲黏稠的蛇。他找回了一丝神智,道:“臣岂敢生出二心……”
成昭远负手绕到他身后,望着紧闭的殿门,似乎笑了笑:“听说令郎前日猎了头白鹿?小小年纪能开一石弓,却是有袁氏先祖遗风。”
袁放之额角青筋直跳。他次子猎鹿分明是在自家私苑,竟被皇帝知道了。如今高祖丧期还没过多久,身为太常却纵容游猎,被御史揪出又是桩大罪,传出去又成了汝南袁氏的笑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