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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53)

作者: 担花 阅读记录

他咬了咬牙,伏地道:“臣明日便去送香。”

殿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,成昭远将青玉香盒放到他膝前,漏出的红粉洒在金砖上,如同干涸的血迹。

皇帝转身时,腰间的错金玉带从眼前闪过,晃得满殿光影乱颤。

袁放之盯着那抹晃动的金光,倏忽想起数年前替高祖鸩杀皇子,从彭城前来传讯的使者也是这般负手而立,留给他一个深沉的背影。

“袁公,”成昭远突然开口,侧首望着他,“朕,翘首以盼。”

袁放之重重叩首,浑身都冷颤不止。金砖寒气刺穿膝盖往骨髓里钻,他已有些麻木了,恍惚中看到砖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,一道道沟壑,勾勒出他近乎仓皇的脸。

一不做,二不休。事已至此,再难回头。

————

冬至大典第二日,天色晴好,日影初长,将东府暖阁剖成明暗相间的牢笼。

成之染端坐案前,看太医令颤巍巍地打开药箱。

双龙耳瓶中的残酒,她已命人倒进青瓷瓶中。太医令手指拂过瓷瓶,瞥见长公主冷彻的目光,掌心仿佛有千钧之重。

檐角融化的雪水正滴在窗下,鸟雀扑棱棱地飞上屋檐。太医令跪在外间验毒,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。

案头虽摊开章奏,成之染一个字也看不下去,简直要将墙壁盯出个窟窿。

打下手的年轻药师突然轻呼:“武陵春!”

成之染循声出外,拨开珠帘时手不由得一顿,珊瑚珠串打在她颊边。她问道:“何为‘武陵春’?”

“此毒唤作‘武陵春’,为湘中独有,以金蚕蛊制粉成毒,九蒸九晒,制法繁复,千金难求,能化人脏腑于无形……”太医令举着银针的手在抖,针尖发黑处泛着诡异的金光,“下官少时从书中读到,不知其真伪虚实,今日一见,方知古人诚不我欺。”

“当真有如此奇效?”成之染问得轻巧,指尖却在掌心掐出深痕。

太医令喉结滚动,禁不住压低了声音:“前朝愍怀太子之死,正因此物。”

暖阁外冷不丁传来一声脆响,不知是谁打碎了什么东西,一阵手忙脚乱的低呼。

成之染面沉似水,太医令战战兢兢地跪地,不知哪句话令长公主不悦。

“知道了,有劳诸位。”她终于开口,命人送上银钱作为酬谢。

太医令哪里敢收,慌忙带着药师离开了。

炭盆里银霜炭噼啪响着,烘得瓷瓶底部渗出暗红水渍。成之染伫立阁中,许久都一动不动。

“当真是皇帝?”徐崇朝沉默了许久,忍不住问道。

“我让人查了起居注,曹方遂去世前三日,皇帝曾出宫。”成之染音声平静,神情也十分笃定,只是盯着案头双龙耳瓶,眉宇间聚起阴翳。

徐崇朝也皱起了眉头,皇帝要杀一个臣子,何必如此大费周折?

“武陵春……”成之染喃喃,眸中倏忽闪过一丝凛冽,“如此珍贵难寻的剧毒,他用在曹方遂身上?”

徐崇朝沉吟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皇帝将毒酒给曹方遂,或许并不是要杀他,”成之染缓缓摇头,心头猛地一跳,“我错了,我错了……”

她匆匆奔向阁门,被徐崇朝一把拉住。

“你要去何处?”

门扉吱呀一声被吹开,冷风扑到成之染脸上,让她登时清醒了大半。她当即唤来军师祭酒桓不为,吩咐道:“持我印信到秣陵宫,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出入。”

桓不为领命而去,成之染仍旧心乱如麻,坐立不安,屋子里暖意融融,寒气却顺着脊背窜上后颈。

“不可……”她忽而喃喃,“曹将军新丧,秣陵宫守军群龙无首,正是生乱之时。”

徐崇朝按住她的手,道:“你怀疑皇帝要杀的人是魏王?可他是皇后之父!”

成之染颤抖不已,眼前忽而闪过成昭远近乎癫狂的面容,他一口一个苏弘正,哪里像是将魏王放在眼里的模样?

她坐在案前,双龙耳瓶上的釉彩仿佛在流动,缓缓凝成垂落的血滴。

庭中人来人往步履匆匆,每一声都仿佛踩在她心头。她不由得将心口抵住,才发现素服领口已被冷汗浸透。

“我要去秣陵宫,”成之染抬眸,赫然从座中起身,“若不能见到魏王,我难以安心。”

————

秣陵宫。

窗外乌桕树上栖着一只老鸦,“啊啊”地叫个不停。

魏王捏着黑玉棋子的指尖顿了顿,手悬在棋盘上方。棋罐里混着女儿刚折的梅花,红瓣映得棋盘上的残局愈发清冷。

小室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,他瞥见珠帘外人影晃动,是王妃袁氏亲自在耳房煎药。

手中棋子还尚未落下,袁妃已端出药盏,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到棋盘旁:“陛下,该喝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