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64)
弓弦震颤的劲风打在成追远脸上,打断的话混着寒意咽回喉中。
苏兰猗听闻破空之声,下意识抬腕去挡,只听得“当啷”锐响,腕间玉镯被箭镞劈成两半。
箭锋擦着她手腕穿过,素白的腕子登时血流如注。
“放肆!还不快住手?”雪幕中传来一声喝斥,丘豫听闻那熟悉的声音,僵硬地转过头去。
兵卫长矛交错欲拦,看清来人的模样,慌忙垂首避让。
成之染一身素服出现在城头,隔着厚重雪幕紧紧盯着丘豫,那目光犹如寒冰。
弓弦还绷着杀机,尾羽已被冷汗浸湿。良久,丘豫松了力道,侧首一望:“殿下。”
见他仍不肯放下弓箭,成之染喝道:“连我的命令,你也不听吗?”
丘豫握紧了弓柄,道:“皇帝有命,逆臣犯禁,格杀勿论……”
“你可知道你杀了何人?”成之染站到城墙边,遥指着雪地里绿袍覆雪的郎君。这样冷的天,他的身形僵成了佝偻模样,再也寻不到往日玉树临风的华彩。
丘豫不忿道:“他意欲协助奸人偷偷潜入宫中,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!”
风雪扑面,吹得城头大旗猎猎作响。成之染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望着他,道:“他是谢太傅的后人,谢车骑的侄孙。”
丘豫张大了眼睛,六旬将军在风中伫立无言。半晌他仿佛失了力气,踉跄后退着撞上雉堞,吉庆的朝服沾满了灰泥。
他扭头朝城下望去,那郎君浑身染血,背对着他,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,只记得是个俊俏的郎君,方才见到时,犹自在心中道声惋惜。
眼前景物仿佛模糊了,他依稀看到四十年前披甲从军,眉宇深沉的儒将挥斥方遒。那时节寒风凛冽,他随军将徐宝应迎击贺楼氏大军,巍巍铁甲中峥嵘一望,正对上陈郡谢峤的目光。
那一眼,他一生都没有忘记。
“哐当”一声,弓箭坠地。丘豫扶着墙垛,试图探身再看得更清楚些,可飞雪如此苍茫,他的视线也早已斑驳不清。
手臂正颤抖不已,他忽而听到成之染发令。
“退下!”
第413章 永宁
城下响起兵戈碰撞声,拦住苏兰猗的甲兵都避让一旁,默默地退回城中。
苏兰猗仍抱着谢凤的尸体哽咽,眼睛肿得如桃核一般,声音干涸得发不出哭泣。
成追远扶着墙垛起身,朝她高呼道:“你赶紧走罢!”
丘豫身形动了动,犹自抗辩道:“抓住她,交给皇帝处置……”
“让她走!”成之染喝道。
丘豫艰难地咽了咽吐沫,目光落在苏兰猗身上,开口道:“娘子,你走罢。”
苏兰猗从雪地里撑起身子,浑身沾满了血污。她仰头望着城头众人,喉间发出一阵阵冷笑。
成追远急得攥紧了拳头,生怕再横生枝节,频频以目光示意。
苏兰猗仿佛没看到,只是盯着成之染,道:“成之染,你以为我会谢你吗?”
“我不需要你谢我,”成之染垂眸望着她,心中如风雪浩荡,“走罢,离开这里,不要再回来了。”
苏兰猗仰面大笑,扬手指着她,厉声道:“你家杀我满门,会遭报应的!”
丘豫大喝道:“住口!”
雪簇扑簌簌落下,染白了苏兰猗满头乌发。她只是惨然一笑,又低眸看了谢凤一眼,缓缓转过身,一步一步碾破了无垠雪地。
皇城传来雄厚的钟声,似是元会欢宴已臻于极乐。她倏忽回眸,在风雪中伫立。
“今日正旦元会,我有一句话,要送给你家。”苏兰猗说道。
一片雪花落在她眉心,霎时间凝成冰晶,折射出诡异的寒芒,犹如那一双琉璃眸子,盛满了焚天怒火和恨意。
“永宁,永宁……”苏兰猗一字一顿,枯笑道,“我愿你父子成仇,兄弟阋墙,家门多怨,永世不宁!”
她话音刚落,数只寒鸦哭号着落回旗杆头,抖落的雪簇顺着旗面蜿蜒成泪痕。
成之染扶住墙垛,指节已按得发白,冰凉的雪簇顺着后颈滑入,激起她周身一阵战栗。飞雪仿佛在半空凝成箭矢,锋锐的箭镞闪着寒光,尽数朝着太极殿方向。
灰霾中传来邈远的铃音,混着无边无际的鸦鸣,将苏兰猗单薄的身影吞没在茫茫雪地里。
成之染望着她消失的方向,残留的脚印旋即被新雪覆盖,唯有残破的帷帽随风打转,最后落在谢凤僵直的手边。
“阿姊,阿姊……”成追远禁不住出声,却被对方眸中的锋芒骇住。
成之染命人将谢凤的尸身收殓了。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,尸身业已在寒雪中冻得冷硬,身上刺满的箭镞,犹如埋入嶙峋山石中。
丘豫伸出手,试图要抓住谢凤僵冷的手臂,然而手停在半空,终究掩面不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