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65)
“我送他到西州城,”成之染叮嘱成追远,“待宫宴结束,让谢鸾到西州城找我。”
成追远望着谢凤的尸身,声音止不住颤抖:“我……我还要回到太极殿?”
成之染颔首:“你要告诉皇帝,我身子不适,先行回府。”
“我……可是……”成追远惊慌地压低了声音,“是他下令要杀掉清河公主,我……我怕他……”
“你若怕,为何要救她?”成之染问道。
成追远被她问住,偏过头支吾不语。
成之染拍了拍他的肩膀,安抚道:“莫让慕容使臣看我朝笑话。”
成追远艰难地点了点头。
丘豫一直跟在他们身边,颇有几分神思不属的模样。成之染唤了他两声,他才仿佛刚回过神来,犹疑道:“殿下有何吩咐?”
“在宫宴结束之前,将军不必回去了,”成之染眸光沉沉,言语间如同掺了冰碴,“皇帝若想起此事,自然会找你。否则,也不必禀报。”
丘豫犹豫了一番,道:“清河公主如今不知所踪……”
成之染瞥了他一眼,冷声道:“我已派人暗中跟着她,不必劳烦将军再派人寻找。她永远不会再回到金陵,将军可放心?”
丘豫问:“皇后那边又如何交代?”
成之染微微皱起了眉头:“皇帝让你杀她时,没有说过该如何哄骗皇后么?”
丘豫不敢再多问,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谢凤尸身运走。天地间一片荒芜,大雪掩盖了浓郁的血腥和狰狞,玄武门外复归于平静。
————
西州城。
白茫茫雪幕低垂,东阁也显得暗沉。屋子里早早燃起了灯烛,成之染跪在锦屏背后小榻前,握着铁钳将谢凤身上的箭镞拔出。
她盯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,倏忽想起这双手,也曾这般捧起三弟熔化的兜鍪。
“殿下……”温潜止端着铜盆,血水晃出他惊惶的面孔。
“取烈酒来。”成之染扯断布帛缠住伤口,像对待生者一样为谢凤包扎。雪白的布帛吸饱了污血,在昏黄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微光。
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,她猛地发力拔出箭镞,带出的血滴溅在锦屏上,犹如飘落一瓣赤艳的梅花。
温潜止大气不敢喘一口,望见成之染将染血的箭镞塞进木匣,这是从谢凤尸身上拔出的第十支箭,也是最后一支。
成之染的手不由得一顿,自乾宁八年谢让狱中自裁,至今恰是十年。
谢鸾步入阁中时,隐约从檀香烟气里嗅到一股铁锈味。他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,一时竟有些晃神。
正旦元会上成之染先行离开,听说是身子不适,他未免担心。然而眼前唯有温潜止侍立在侧,侍女奉茶之后便静静退下,谢鸾指尖碰了碰茶盏,心中越发捉摸不透了。
半晌,成之染从锦屏后转出,元会时挽起的高髻已卸下,发间只别着素银簪,眉眼间幽深难辨,只是神色确乎不太好。
她缓缓开口:“令弟数日前托我寻的庾氏藏书,今日才刚得。”
温潜止上前将书册递过,谢鸾又闻到那股浓郁的铁锈味,他不由得微微蹙眉。
“舍弟顽劣,怎敢劳烦殿下……”余下的话断在喉咙里。他看到书页间滑出块带血的玉佩,赤红的络子如此熟悉,分明是他亲手为阿弟编的。
谢鸾不由得攥紧了书册。
成之染静默地望着他,一丝悲戚自眸中浮起。
谢鸾心口猛地一跳,嗓音却轻得如同雪落:“我阿弟……人在何处?”
“你早先问我清河公主之事,可知道令弟……会为她做到何等地步?”成之染喉间干涩,垂下了眼眸。
“他……他……”谢鸾直起了身子,按着几案的手指发白。他张了张嘴,说不出一句话。
“他要带清河公主入宫,被拦在玄武门外。”成之染说罢,抿唇不再言语,目光投向一侧锦屏。
谢鸾循着她的视线望去,几乎踉跄着起身,险些将几案撞翻。他艰难地扭过头,追问道:“到底……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“对不住,谢郎。”成之染抬眸看他,深沉而复杂的眸光,让她难以载荷其重负。她的嗓音竟有些沙哑:“我救不了你父亲,也救不了你阿弟。”
谢鸾怔怔地望着她,试图越过那一道锦屏,可脚步已僵硬不堪。他终于寻到了那股铁锈腥气的来源,脚下却仿佛扎了根一般。
温潜止见他身形一晃,赶忙上前将人扶住。
谢鸾已面无血色,目光死死地盯着锦屏上的游春图,忽而猛地将温潜止推开,大步走到锦屏后。
绿袍被血水湿透,几乎已看不出本来颜色。箭伤周围的皮肉翻卷,裹着一个个淋漓血洞,狰狞得如同冰窟。唯独那一张染血的面容,依旧残余了些许苍白清隽,能让人寻到从前轩轩韶举的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