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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69)

作者: 担花 阅读记录

“朕为皇长子赐名曰‘朗’。”成昭远将长命锁系在婴孩颈间。锁上蜿蜒的“百禄是臻”四字,是他刻意手书,命匠人打造而成。

丘穆陵折古盯了他许久,压低了声音,悄悄问一旁的年轻人:“这皇子乃是嫡出?”

成追远心不在焉,听闻慕容使臣发问,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。

那素来聒噪的使臣此番却沉默不语,勾着腰间蹀躞带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成追远也没心思关心对方想些什么。自从元日那天目睹谢凤惨死在玄武门下,他一连数日噩梦不止,起初是梦到那清隽郎君血泪斑驳的面容,后来那面容被血污染得斑驳,他颤抖着拿锦帕擦净,露出的竟是自己的脸。

这令他夜不能寐,如今眼下还挂着青黑。百官公卿正忙着歌时颂圣,没人在意他这个南郡王。他悄悄抬眼在殿中打量,不由得诧异,今日皇长子满月礼,居然没见到丘豫的身影。

他可是领军将军,皇帝平素最为信重的老臣。

尚未将目光收回,成追远禁不住打了个冷颤,一股轻栗从脊背钻上头顶。他悚然一惊,赫然撞上慕容使团中那个少年的视线。

少年使臣手捧着茶盏,眉眼被热气呵出白雾。他只是轻轻瞥了成追远一眼,又将目光投向御座旁的摇篮。

乌丸阿什。

成追远冷不丁想起了他的名字,几个字眼在舌尖滚了滚,又咽回肚里。

因着高祖丧期的缘故,殿中的宾客都以茶代酒,为皇子奉觞祝贺。轮到丘穆陵折古起身时,乌丸阿什终于收回了目光,垂眸听他那正使发话。

丘穆陵折古似乎温吞了许多,中规中矩地说了些吉祥话,虽则称不上文采,其中却没有什么阴阳怪气的褒贬之词。

成昭远暗自意外,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。

丘穆陵折古将茶汤一饮而尽,忽而擦了擦嘴角,道:“此杯当盛阴山雪水,才配得上皇子尊贵。”

成昭远笑道:“待到来年皇子周岁,阁下不妨再来,带阴山雪水品鉴。”

丘穆陵折古哈哈一笑,话锋一转,道:“外臣在北朝,听闻苏氏之女乃天命皇后,皇子应运而生,可谓妙哉!”

成昭远脸上的笑意登时僵住,倏忽想起玄武门的消息,苏兰猗不仅没死,还不知所踪。双鹤香炉的青烟浮起,氤氲遮蔽了皇帝眼底阴翳。

太平长公主一直缄口不言,此时终于抬眼,将丘穆陵折古打量了一番,不知对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。

众人不由得捏了一把汗,良久,才听到上首皇帝的声音。

“天命在我,岂在人言。”

丘穆陵折古思忖他话中含义,许是沉默了太久,身旁的乌丸阿什清咳了两声,他才仿佛回过神,突兀地大笑几声:“陛下豪情,外臣所不及。”

成昭远面上含笑,手指蜷在广袖中,早已掐出了深痕,心头的嫌恶又席卷而来。

对这位慕容使臣,果然不能心存期待。

好在直到宴散,丘穆陵折古没再说什么惊人之语。倒是成之染思忖他那句话,眉间的阴云挥之不去。

那日她派人暗中保护苏兰猗离去,听说对方已经渡江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清河公主逃离秣陵宫,至今仍是个秘密,纵使成昭远有追杀之意,也不敢大张旗鼓,惊动江淮之间的镇将。

倘若苏兰猗由此逃出生天,往后余生,也不必束缚于青灯古佛。

这何尝不是因祸得福。

皇子满月宴之后,晋使试图拖延到上元春宴再行离去。然而因高祖丧期,永宁元年不会再举办春宴。

丘穆棱折古这才死了心,磨磨蹭蹭地拖拉了数日,终于带着一行数十人启程离京。

尚书令孟元策奉命送别慕容使臣。那一日雪霁天晴,云气清晞,成之染登上西州城城头,望着官道上浩荡远去的车马,倏忽想起乾宁十四年岁末,凉州雄主仆固氏遣使拜表称藩,使者离去时,她也是这样站在城头眺望。

只是凉州风云激荡,不过三四年工夫,又改换了主宰。

如今远去的慕容使臣,将来或许仍有再见的机会,那时的情形和滋味,想来与此刻断不相同。

然而将来之事,终究冥微不可寻。她伸手按上心口的脉息,素服下传来怦然跳动,目光掠过金陵的府舍殿阙投向台城,她越发难以克制心头恣肆横流的荒芜之气。

上元的烟火尚未散尽,祠部尚书察觉近来屡屡收到太平长公主的问询,她在催促魏王落葬的仪程。

苏弘正虽已禅位,却仍是帝王之尊,照例是要以帝礼归葬山陵。

祠部尚书紧赶慢赶,向成之染复命,待出了正月,便能将魏王梓宫落葬。

之所以避开正月,无疑因其是岁首,张罗丧仪毕竟是忌讳,纵使长公主不介意,皇帝却未必赞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