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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96)

作者: 担花 阅读记录

案头摊开的密报被烛火映得昏黄,窗外树影斜斜投在纸面上,枝桠如枯爪般来回刮擦。

成之染伸手去端茶盏,手指却止不住抖动。

“……帝在东府,与沈氏最相善,过从甚密,取为心膂,曰:吾有用尔也。……”

纸笺上的墨迹渐渐模糊起来。她仿佛看见十六岁的成襄远站在柏梁台上,举目四望,孤立无援。长安风雪吹不尽他苍凉的眉眼,也难以擦净凉州武士喋血的弯刀,是何等决然而绝望。

一切如他的兄长所愿,他当真没有东还。

“当啷”一声,茶盖坠落。

徐崇朝扶住她的手,对方的手掌冰凉一片。

“狸奴……”他轻声唤道。

“萧九娘不会骗我,”成之染紧紧抓住他,眼底布满血丝,“是他,当真是他……”

案头灯烛“啪”地转亮,徐崇朝看清了,她眼中不是哭过的痕迹,而是将帅特有的杀伐前的厉色。

“萧九娘不能尽知其详,兹事体大,不能不过问证人。”他目光投向密信,落在簪花小楷所写的“钟彻”二字。

“可钟彻在胡人手里。”成之染一字一顿,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滋味。

“是,”徐崇朝喉结滚动,问道,“你要提前动兵吗?”

成之染摇头,缓缓从座中起身。烛光摇曳,在地上投下一道孤峭的影子。

影子尽头,挂起的河曲舆图露出团团血渍般的暗痕。

“敌不动,我岂能动?”她在舆图前伫立良久,忽而侧首道,“阿蛮,为我研墨罢。我要给慕容颂写一封信。”

半开的菱花窗外,一树迟开的棠棣在月下泛着冷白。

成之染执笔的手悬在黄纸上空,墨汁从狼毫尖端坠下,在纸面溅开,浑圆如血渍。

“太平致意晋主:常迟面写,但以人臣无境外之交,恨不暂悉……”

掷笔之时,更漏微茫。满城槐花簌簌而落,像一场迟来的雪。

“过不了几日,该见分晓了。”成之染喃喃自语。

————

大河九曲,浊浪排空。

慕容颂勒马蒲津,极目远眺。对岸秦川连绵,这些时日来,始终安静得如同坟茔。

身后响起哒哒马蹄声,慕容癸打马上前道:“父亲,关中来信了。”

“哦?”慕容颂不由得挑起眉头。

信是从潼关送出,辗转由浮屠堡送到蒲坂城。纸上的字迹清隽秀丽,却透着一股锋锐之气,仿佛能透过纸背刺入眼眸。

“陛下既已至河曲,何不再向西行?长安虽小,亦有美酒以待贵客,另有厚礼相赠。”

慕容颂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,随即冷笑一声,将信递给身旁的崔湛:“她倒是客气。”

崔湛接过信,仔细读罢,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:“长安的厚礼,怕不是铁甲伏于潼关?”

慕容颂未答,只是转身望向西面,荒野中不知是谁家的炊烟袅袅升起,与日影交织,盘桓在天际。

“父亲又何必在意?”慕容癸年轻的脸上满是不屑,“不过是虚张声势,色厉内荏罢了!”他一把抓过信纸,草草扫了一眼,嗤笑道,“她若真有胆量,也不会闭关不出,如今何必写信试探?”

身旁的丘穆陵折古欲言又止。他还记得那位长公主的容颜,哪里有半分怯懦之人的模样?她是荡平关陇的大将,任凭谁也难以小觑。

慕容颂目光沉沉,未置可否。

慕容癸有几分不忿,劝说道:“儿以为,如今洛阳城久攻不下,未免挫伤军势,令诸军有所懈怠。不如速速派大军南下略地,待根基稳固,再徐徐图之。”

这话倒是与出征前崔湛所言相合。

慕容颂沉默良久,道:“成之染尚在关中……”他嗓音低沉,似是说给旁人,又似是说给自己,“我若南下,她断我归路,为之奈何?”

崔湛眸光一闪,轻声道:“陛下……是怕了?”

话音未落,慕容颂蓦地抬眼,似是不悦。

崔湛却依旧含笑,仿佛方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并非出自他口。

“我岂会怕她?”慕容颂瞥了他一眼,道,“匹娄眷在洛阳攻城不力,我自去督战,经略河南。”

他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,手指按上腰间环首刀柄,沉沉道:“你替我回信,谢长公主美意,待洛阳事了,自当设宴邀长公主共饮。”

崔湛倚马千言,一挥而就,回信送到长安时,字里行间好似有奔流惊浪扑面而来。

成之染平静地读罢,慕容颂如何回答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如何行动。

无妨,她可以等。

比河曲消息更早到来的,是雍州刺史李尽尘的军报。

月前她密令李尽尘北上迎敌,对方似有迟疑,如今终于派襄阳太守温道醇率数千步骑出襄阳,约莫重五前后可抵洛阳南郊伊阙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