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895)
快马自横门飞奔入城,马踏鸾铃之声回荡在街巷间,旋即隐没于隐隐轻雷。
“朔州八百里加急!”信使滚鞍下马,踉跄了两步才站稳,“刺史急报,须即刻面呈长公主!”
成之染披衣立于偏殿沙盘前,目光掠过大漠深处的柔然王庭。殿外传来匆匆脚步声,她心中一动,蓦然抬眸。
温潜止入内禀报:“芮芮虏有消息了。”
雨丝随清风从殿门飘入,朔州信使被宣召进殿,甲胄上的雨水滴落在地砖上,汇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。
他跪呈密信,道:“刺史派小人面禀殿下,芮芮可汗愿结盟好,部众已云集塞上,旬日之内将挥师南下。”
信是岑汝生亲笔所写,成之染读罢,唇角微扬,眼底却无半分笑意:“芮芮虏最是贪利,此番趁虚而入袭扰慕容,未必不会觊觎我河南地。”
信使道:“刺史已沿河屯兵,断不会给芮芮可乘之机。”
“刺史这一份厚礼,当真是大功一件。”成之染欣然。
身旁徐崇朝也面露喜色,又未免迟疑。待信使退下,他不无忧虑:“若皇帝得知私下与芮芮结盟,只怕不乐意。”
“难道慕容颂打到江北,他就乐意了?”成之染眸光沉沉,指尖轻轻抚过信笺,道,“他若真在乎江山社稷,就该明白自己别无选择。”
殿外的雨丝细密如雾,笼罩着整座长安城。
成之染久久立于窗前,指尖仍捏着朔州密信。纸上的墨迹被雨气洇得微潮,她长舒一口气,紧绷月余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。
雨丝从窗缝飘入,沾湿了她的鬓发。她没动,只是闭了闭眼,任由冰凉的雨水滑过脸颊。
窗外的梧桐新叶青翠欲滴,一滴水珠从叶尖坠落,“啪嗒”一声砸在石阶上。
就像心里悬了许久的石头,此刻终于落地。
“盯紧慕容颂,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出鞘的剑,斩开了雨幕沉寂,“一旦东下,即刻出关。”
第428章 致意
金陵孟夏,暑热既盛,雨水亦多。
成昭远坐在太极殿的御座上,眼眸低垂,脸色发青。玉阶前双鹤香炉早已熄灭,却没人敢去添新香。
洛阳的告急文书雪片般送进宫中,皇帝已经许久未曾安寝了。
“陛下……”五兵尚书周复岭顿首一拜,痛切道,“司州刺史宗棠齐送来了求援血书!”
内侍颤抖着捧上那方被血浸透的绢布。
成昭远没有接,只是盯着绢布边缘凝固的血痕,似乎能看到宗棠齐咬破手指书写的模样。
有那么一瞬,他毫不怀疑对方想要咬破的,是他的喉咙。
御座之上的沉默令群臣寂然。
良久,成昭远终于开口,声音像是生了锈:“慕容颂现在何处?”
尚书令孟元策答道:“探马回报,晋主亲率数万大军进驻河曲。”
他悄悄抬眼去看御座,瞥见皇帝搭在案上的手正微微痉挛。自从河南沦陷,皇帝只要听到慕容颂音讯就会这样。
“桓不识呢?钟长统呢?”成昭远猛地站起来,素服广袖扫翻了案头茶盏,“河南淮北的兵马何在?”
满殿朱紫大臣齐齐顿首,大气不敢喘。
孟元策埋低了头,道:“镇北将军和北徐州兵马屯驻湖陆,北豫州兵马在项城,南豫州兵马在高桥,皆言胡虏强盛……”
“胡说!分明是他们怯懦!”
茶盏砸在金砖上碎了一地。成昭远眼前发黑,气得脑门突突直跳。
“陛下!”周士显重重叩首,道,“胡虏攻城略地,兵锋正盛,我军士气低垂,皆望王师来援。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,若御驾亲征,三军必当效死!”
成昭远一时怔住。他看见须发斑白的中书令抬起头,看向自己的眼神让他难以承受。
御驾亲征……他如今凭什么与慕容颂抗衡!
“雍州兵马到哪了?”他鬼使神差地问道。
一时间无人应声。
成昭远又问了一遍,南郡王成追远这才磕磕绊绊道:“刺史说,派兵救洛阳无异于以卵击石,他……他不能拿雍州子民的性命作赌注……”
李尽尘……好一个李尽尘……如今竟连他都不肯听令。
自殿门透入的曦光,将皇帝的身影拉得细长摇晃。成昭远倏忽想起去岁晋国来使,那使者望向他时,唇间遮掩不住的讥诮笑意。
“退朝。”
皇帝神思不属地转身,风帷遮住他煞白的脸色。他突然止步回首,望向御座之侧,那里原本是太平长公主的位置,如今已空空荡荡。
待转过云屏,他不可自抑地干呕起来。百官公卿低头数着地上的金砖,都假装没有听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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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,未央宫。夜风裹挟着槐香漫过宫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