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907)
“一把刀!”成之染苦笑出声,笑声在殿中回荡,眼角缀满了泪花,“我三弟何德何能,高祖若是当真偏心他,又岂会——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她倏忽想起高祖临终前絮语,飘散的风丝连同落地的遗诏,轰然化作潮水奔泻而来。
莫怪沈星桥……
往昔她百般思量不得其义,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明白了。原来他知道,她那位父亲什么都知道,可明明知道,却默许这一切发生。
“莫怪沈星桥……”成之染突然哽咽,泪水夺眶而出。她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,每个字都渗着血腥气,像毒蛇一般缠住她的咽喉。
玉玦从手中滑落,铮然有声。
殿外传来匆匆脚步声,徐崇朝径自推门而入。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钟彻,上前按住了她发抖的肩膀:“到此为止罢。”
“到此为止?”成之染拭去眼角泪痕,眼神冰冷得吓人,“这不关你事。”
她俯身拾起玉玦,瞥见青玉磕出了一道细细的裂痕。
虽是美玉,竟如此不堪。
“钟将军,你先回去!”徐崇朝对钟彻喊道。
成之染试图拦他却挣脱不得,声音陡然提高:“他为了区区世子之位,连兄弟都能下手……一个残害骨肉的禽兽,有什么资格坐在御座上!”
“狸奴!”徐崇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。她奋力挣扎,指甲在他手臂上刮出血痕,可他纹丝不动,双臂如铁箍般将她死死按进怀里。
“他怎么敢!”成之染胸口剧烈起伏,眼底猩红一片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炸开了,烧得她理智全无,“放开我!我要杀了他——让我杀了他!”
“狸奴……狸奴……”
徐崇朝难掩悲切,带着微微的颤抖,将她搂得更紧。她的哭声闷在他怀里,从尖锐的嘶喊渐渐变成破碎的呜咽。
痛极了,再也发不出声音。
良久,怀中人猛烈的颤抖渐渐平息。殿内只剩下铜壶的滴答声,混着她压抑的抽泣。
徐崇朝低下头,唇贴在她发间,声音也有些沙哑:“你……你待如何?”
成之染沉默了许久,抹了抹眼泪,沙哑道:“我要让他也尝尝,至亲背叛的滋味。”
————
钟彻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,小院里僻静得如同坟茔。
院门未锁,兵士却日夜轮守。饮食不缺,但无人与他交谈。他一连数日辗转难寐,试图求见长公主,却被告知长公主命他安心静养,不得擅自迈出院门半步。
成之染确实没有心思再见他。
从他口中得以确认的事实,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心力。她强打精神处理军政要务,整个人已经枯槁得不成样子。
攻克蒲坂城之后,河曲一带的慕容氏守将人心惶惶,听闻慕容颂从洛阳败退的音讯,便纷纷弃城而逃。留守的桓不为乘势进兵,恢复了前朝河东郡之地。
然而他手中人马不多,分兵把守也颇为捉襟见肘。成之染又拨派人马前去支援,潇潇秋雨中金戈茫茫。
当她终于从案牍之间抬头时,眉眼间疲惫不堪。
“我要见一个人,”她对徐崇朝道,“如今也是时候了。”
洛阳城南,古刹深幽。钟声悠远,荡开一层层秋日凉意。
成之染一身素服,在鬓间簪了朵白菊。徐崇朝骑马随在她身侧,目光时不时扫过她的侧脸。
她的神情过于平静了,平静得让人心头发紧。
二人在山门勒马,青石阶上落叶未扫,踩上去沙沙作响。寺主早已候在寺门前,合掌行礼,引他们入内。
大雄宝殿内香火缭绕,成之染跪在蒲团上,双手合十,闭目良久。
徐崇朝站在她身后,看着她挺直的背影,恍惚间竟似一把出鞘的剑,寒光内敛,却杀意未消。
她素来不信神佛,如今所求的,更不知何物。
祈福毕,寺主将二人领往禅房。秋风在长廊游荡,吹得衣袂翩跹,脚步却依旧如秋霜般凝重。
徐崇朝亲自守在禅房外,屋中有一人等待多时了。
京兆太守李驷容垂首端坐,宽大的绯袍衬得身形愈发瘦削,如同屋外秋风里的翠竹。他年近五旬,面容清癯,胡须花白,许是看惯了宦海沉浮的缘故,眉宇间有几分苍凉气度。
“府君,”成之染在案前坐定,不疾不徐道,“数月前,有人在潼关给我送了一封信。”她说着,将一只掉漆的木匣向前推了推。
李驷容肩膀微不可察地一动,低眸道:“不知殿下所言何物?”
成之染没有回答,只是缓缓取出那密信,铺展在案上。
屋中一时间落针可闻,唯独窗棂还在吱呀吱呀地轻响。
良久,李驷容终于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:“臣不知此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