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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升职手札(919)

作者: 担花 阅读记录

苏承祜像成朗这么大的时候,苏裁锦时常在显阳殿逗他嬉戏。那孩子极为早慧,两岁便能背诗书,宫中内外见了都啧啧称奇。

只可惜,天不假年。

“阿母?”成朗仰头看着她,乌黑的眼睛里满是疑惑。

苏裁锦勉强笑笑,正要开口时,忽听殿外传来说话声。瞥见通传的宫人进殿,她眉头微蹙:“不是说了不见客?”

宫人将名帖呈上,道:“是容太妃的女侄,奉太妃之命送了抄经来。”

李繁秾。

苏裁锦盯着这个陌生的名字,犹豫了一瞬,道:“让她进来罢。”

珠帘掀起,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缓步入内。那女子抬头刹那,苏裁锦不由得怔住。

这人好生眼熟……像是从前她阿妹身边的侍女桃枝。

她盯着对方行礼的熟练姿态,心中越发惊疑不定,于是吩咐宫人将小皇子带到偏殿,殿中侍奉的也尽数打发了。

面前的少女跪地不起,险些忍不住抽噎。

苏裁锦难掩诧异:“怎会是你?”

外间传来往来走动声,桃枝高声道:“容太妃新抄了几卷佛经,特地命奴给殿下送来。”

她从经卷夹层抽出一方褪色的锦帕,呈给苏裁锦。帕角绣着歪歪扭扭的兰花,正是苏兰猗幼时的针线。

苏裁锦一时惘然。唯一的阿妹,已经年未见。她压低了声音,道:“桃枝,我母亲和阿妹出家,你可还在她们身边?”

桃枝含泪道:“殿下,清河公主并未出家,也并未与王妃在一处。”

“她人在何处?”苏裁锦禁不住攥紧了锦帕。

桃枝拼命摇头,几乎哽咽道:“去岁正旦元会时,清河公主扮作宫人想混进宫见殿下,被守军拦在玄武门下。若不是谢家郎君救她,她已经被乱箭射死!”

“你……”苏裁锦颤抖着起身,失手打翻了案头茶盏,苏兰猗的锦帕登时浸湿。她面无血色,道:“不会的,阿妹要见我,怎会被拦下……”

“因为皇帝不想让她入宫,不想让殿下知晓真相!”桃枝膝行上前,抓住了她的手腕,“殿下,魏王并非暴病而亡。清河公主冒死入宫,就是为了告诉殿下,他是被人害死的!”

她的声音急切而惶急,刻意压低了,被呼啸的风声淹没。

苏裁锦愕然无语,望着桃枝翕动的嘴唇,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。湿透的锦帕蜿蜒成宫墙的形状,她恍惚触碰到那年苏兰猗及笄礼时,九翚四凤冠落地的震颤。袅袅甜香混进碎落满地的哀鸣,仿佛是什么人在喊她“阿姊”。

窗棂透出的光斑映在彩绘漆屏上,刺眼的《女诫》墨迹间骤然浮现出魏王临终前痛苦的神情,通通掩埋在混沌之中。

极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声,苏裁锦如梦初醒,被眼前昏黄的暮色晃了眼。桃枝早已离去,唯独针脚歪扭的帕子留在案头,被冷风吹得微微颤动。

外间嘈杂的人语,是傅姆在安抚小皇子。珠帘哗啦啦乱响,她看到成朗向她扑来,缠着她要让她陪他玩。

苏裁锦怔怔地低头,看着孩子与皇帝如出一辙的眉眼,突然胃里一阵翻涌,“哇”地吐出一口血来。

宫人都大惊失色。苏裁锦只是摆摆手,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。手中的锦帕沾了血渍,如红梅映雪,鲜艳得刺目。

“陛下……”她对着惊慌的孩子呢喃,那声音好似叹息。

含章殿一连数日陷入死一般的沉寂,唯有小皇子仍不知疲倦地叫喊,刺耳得像一枚石锥在地上刮擦。

苏裁锦坐在妆台前,指尖摩挲着一支金步摇。这是大婚时皇帝亲手为她簪上的,那时候他还只是梁公世子而已。

烛火摇曳,铜镜里映出她憔悴的容颜,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。

她已经三日未曾安眠了。

每当闭上眼,父亲死不瞑目的面容,阿妹撕心裂肺的哭喊,还有母亲伴着青灯古佛的悲寂眉眼,便如走马灯般在黑暗中轮转。

“殿下……”宫人捧着安神汤欲言又止,终究还是道,“圣上今日去青溪宫,至今未归。”

茶汤映出皇后微微扭曲的倒影。她突然抬手,将汤盏狠狠打翻在地。

宫人大气不敢喘一口,赶忙收拾地上的残渣和碎片,苏裁锦便静静地坐在那里盯着她们,盯得人胆战心惊。含章殿的灯火亮了一整夜,她彻夜未眠。

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,派出的宫人才回禀皇帝归来。

苏裁锦从座中起身,脚下一踉跄,手掌被步摇刺破。她攥着染血的步摇,一步一步走向正福殿。

成昭远正在软榻上打盹,闻声抬头,露出一双略带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睛。

“皇后何事?”他问道。

苏裁锦长跪不起,广袖掩映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:“妾听闻独孤氏道行精深,想去青溪宫卜算一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