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升职手札(920)
成昭远缓缓从榻上坐起,上下打量着她:“你有何未解之事?”
“自家父亡故,妾夜夜难寐,想求个解脱。”苏裁锦抬头望着他,试图从对方眉眼间窥见一丝缝隙。
成昭远面不改色,手指在案上轻叩,敲出沉闷的节奏。良久,他摇头:“朕不准。”
“为何?”苏裁锦起身上前,香雾缭绕间,她指着自己心口,道,“陛下为何对妾如此吝啬?”
成昭远猛地站起来,一把攥住她手腕:“朕难道不知道,你想去见的那个人,是苏馀?”
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。苏裁锦怔怔地疼得眼眶发红,却笑得苦涩:“陛下将人玩弄于股掌,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知?”
成昭远神色变了变,冷不丁将手松开:“这件事,不必再提。”
苏裁锦望着腕上淤青,禁不住低笑出声。她松开了手中的金步摇,“哗啦”一声轻响,只余下轻轻摇晃的璀璨寒芒。
成昭远背过身去,遮住了所有神情。
第439章 旧梦
孟冬十月,北风徘徊,道路隆寒。
天色大明,早朝已近尾声。
太常袁放之跪在太极殿中,捧着玉笏的手止不住颤抖:“陛下,太史曹夜观天文,有荧惑守南斗之象。此乃大凶之兆,臣不敢隐瞒,望陛下虔心禳解,保佑朝廷无事。”
“哦?”成昭远斜倚凭几,似有些漫不经心,“是何等大凶之兆?”
袁放之犹豫了好一阵,支吾道:“荧惑守南斗——有内变。”
大殿中骤然死寂。百官公卿低着头,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,只听得铜漏突兀地滴答作响。
成昭远沉默了一瞬,冷不丁大笑起来,厉声道: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竟在此妖言惑众!”
他猛地起身,广袖扫翻了案上茶盏。滚落的脆响尖锐刺耳,众人都一动不敢动。
“太常真是糊涂了。再让朕听到这等胡言,绝不轻饶!”
袁放之唯唯诺诺地退后,上首的皇帝已拂袖而去,只留下群臣在殿中面面相觑。
孟元策转身之时,目光与周士显一触即分。两人沉默地步出大殿,周士显突然开口:“天象所示,不得不防。”
孟元策摇了摇头,倏忽想起数月前长子从洛阳带回的答复。他看了周士显一眼,幽幽道:“周公稍安勿躁。纵然天塌下来,也砸不到你我。”
北风呼啸而过,将二人紫袍吹起,又裹着枯叶,呼啦啦漫卷天际。
连日风霜让含章殿上下泛着冷气。
苏裁锦枯坐案前,指尖摩挲着小妹留下的旧帕。泪水早已流干,只剩下一双红肿的眼。
风中飘来廊下宫人的窃窃私语。
“这几日天象有异,早朝时太常说……”
“小心点,别说了!”
“怕什么?说什么荧惑犯斗,本就是——”
“本就是什么?”
殿门悄无声息地洞开,皇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,声音冷得像冰凌。
宫人都吓得跪伏在地,瑟瑟发抖,说不出话。
苏裁锦望着灰蒙蒙的天,忽然笑了笑:“不错,天象有异,未尝不是报应。”
她步出殿门,留下一个个宫人面如土色。
显阳殿外的百年金桂在风中萧瑟,沙沙轻响与移栽东宫的那株差池相仿。
苏裁锦在树下驻足,静静地一声叹息。
太皇太后的佛堂永远燃着浓郁的檀香。苏裁锦跪在蒲团上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,仿佛这样就能止住心头翻涌的诸般滋味。
“好孩子,寻常夫妇谁没有红脸的时候?皇帝哪里惹了你,告诉我,我去教训他,”太皇太后抚摸着她的乌发,道,“你父亲在天有灵,也不愿看到你这般。”
苏裁锦咬紧牙关,不敢抬头。她怕自己一开口,就会质问对方是否知道真相,更怕世间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。
“妾只是不明白,”她最终只是低声道,“佛家讲因果,难道妾前生当真犯下了什么冤孽……”
太皇太后枯瘦的手顿了顿,她一时默然。
珠帘轻响,宫人通禀时,容楚楚缓步而入,腕间佛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。
“皇后殿下也在这里。”她向苏裁锦一礼,抬眸之际的眼神深沉似水。
苏裁锦呼吸一滞。她阿妹身边的宫女桃枝,莫名其妙便成了容太妃女侄,她是断断难以相信的。
倘若这一切都是有意为之,这位容太妃,又对苏氏的秘辛知晓多少?
容楚楚恍若不察,平静地跪在佛前。太皇太后与她闲话一番,便有些乏了,径自回殿中歇息。
佛堂里只余下二人。苏裁锦盯着容楚楚手中的佛珠,听得窗外枯枝被寒风吹得簌簌作响,犹如亡魂的低语。
“太妃……”容楚楚近侍宫人入内,悄无声息地跪在她身后,声音压得极低,却刚好能让苏裁锦听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