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细作不对劲(221)
暮色下,死去官员的尸首被士兵抬上手推车运走,某个官员的佩玉叮咚坠地。等士兵们过去,躲在角落的戒现捡起那块残玉,指腹摩挲过刻着的“清正”二字。
钟声又响。
他摇摇晃晃站起来,将残玉塞进怀里。远处伽南寺的琉璃金顶正吞尽最后一缕夕阳,恍若黑暗中的明灯。
暮色沉沉,戒现踏入殿内,青砖地面沁着千年凉意。他仰头望去——
卢舍那佛螺发高髻,金身垂目,莲台下的浮雕描绘着《华严经》中“善财童子五十三参”的故事。佛掌结无畏印,体现佛法“悲智双运”的精神,给予众生勇气与福报。
戒现伏身长拜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戒现回头,只见老住持拄着九环锡杖立在经幡下,默默地注视着他参差不齐长出来的头发。月光透过窗棂,在老人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。
一个半月不见,那个俊朗谦和、能一夜诵尽《妙法莲华经》的少年高僧,如今已是满面风霜。
戒现缓缓转过身去,背对着老住持。他褪下褴褛的上衣,露出伤痕累累的脊背。月光下,那些交错纵横的伤疤如同干涸的河床,每一道都刻着惨烈的故事。
“这些鞭痕,是在伊州被困林弘彦刺史府所伤。”他反手抚摸背部一道紫黑的印记,“这条肋骨断了后一直隐隐作痛。”
指尖上移,停在右肩胛一道狰狞的箭伤上:“这是逃出林府替县主挡的箭。他们要拿她当活牲献祭。”伤口早已结痂,却仍能看出当时的凶险。
戒现又摸到身后细密的、新鲜的伤口,刚想说被老住持一把握住,老人垂下浑浊的眼睛,痛惜地给他披上衣服,声音哀苦:“你受苦了。”
“师父,”戒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弟子无能,多次违背佛戒,已自请脱教。今日重回,不是求佛门庇佑,而是以戴罪之身,求一个护法的机会。”他缓缓披上衣衫,转身直视住持,“望大师成全这最后一愿——让在下以这副残躯,带领佛门子弟,为沙州百姓筑一道肉身屏障。”
老住持微微叹气,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?今夜佛门聚集禅堂,你来旁听吧。”
戒现向老住持重重一拜。
……
烛火摇曳,檀
香氤氲。
老住持端坐首位,苍老的手指缓缓拨动佛珠。堂下坐着十数位高僧,皆是沙州各寺住持名僧,面色凝重。戒现背脊挺直,立于老住持身后,是在场唯一一个不穿僧袍的人。
老住持叹息开口:“诸位,今日城中情形,想必已有耳闻。”
佛祆论道中,善觉住持最能言善辩,此刻也无力地道:“祆教妖言惑众,声称末日审判将至,唯有皈依者方能免于烈火焚身。官府不作为,百姓惶恐,争相吞服所谓‘仙丹’,甘为奴役。”
“百官已被镇安王控制,”戒现上前一步,愤怒地道出:“今日我亲眼看到,镇安王于刺史府召集百官,宣读所谓‘天赐谶言’,凡有异议者——”他抬手,做了个斩首的动作,“血溅当场。不服用‘仙丹’者,头颅滚落阶前。”
众僧哗然。慧明法师拍案而起,白须怒张:“好个镇安王!分明是借祆教之名,行复辟之实!见武王登基,这些李唐宗室就心怀怨怼。如今见朝廷与吐蕃战事吃紧,便想在西域另立乾坤,重建他李家天下!”
他说着抓起茶盏重重砸在地上,瓷片四溅:“这些宗室藩王,要么行欢作乐,鱼肉百姓,要么苛捐杂税,奴役百姓,管他谁当天子,苦的都是百姓!”
老住持突然猛咳,慧明法师这才意识到失言,涨红着脸坐下,但枯瘦的手指仍在案几上敲出愤怒的节奏。
“事实并非如此。”戒现沉声道:“真正的镇安王早已不在人世。如今占据他躯壳的,是二十年前就该死去的祆教教主——法尔扎德。”
“怎么可能?!”众僧大惊。连老住持也一脸不可思议。
“法尔扎德当年坠塔未死,借尸还魂,潜伏二十年,只为今日……”戒现将自己的经历见闻一一道来,“……这就是他为何与祆教勾结的原因,因为他本就是祆教教主!”
老住持缓缓睁眼,“法尔扎德是我见过最有能力最有想法的人,倘若走上邪道,那可为害不浅啊。”
“你说这话有何凭据?”法印突然发问,“皆是你一人见闻,大可随意编造。”
“他要将房婉容献祭,只为房家的血液能稳定时空通道,如果是自己女儿,镇安王舍得这样做吗?”戒现生气地反问,“而且当年王妃之死,并非被掳自尽,而是被押去伊州为天启献祭。此时王妃墓中必然为空,法师若然不信,大可前去求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