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蟾香(108)
他将香烟从唇角挪开,徐缓呼出一口白烟,垂眸紧睨着兰昀蓁的脸,似在透过她探究什么:“十五秒——从桌这头行至那端,他便挑出那柄原厂枪。那是一把勃朗宁M1903,十里挑一的机会,其余九把皆是兵工厂仿制的,在场学员里,唯有他答对。”
兰昀蓁定定地看着他,朦胧的烟雾随微风消散,她看见他幽暗不见底的眸子危险眯起。
“贺先生想说什么?”她坦然迎对他视线。
贺亥钦恢复淡笑,将方燃至半截的烟卷摁在一旁假山上揿灭:“二弟这人似是生来就为沙场,我深谙在从军一事上无法与他相提而论,于是自军校毕业过后随父经商,果真又是另一番天地。”
兰昀蓁的眉头微微颦起,只听闻他接着道:“日许多时,我忽而便发觉,他的洞察力不仅敏锐在军事上——”
话锋遽尔一转,贺亥钦睨着她,淡笑道:“聿钦钟意的佳人,也配得上他的眼光,而自在贺宅见你的第一面起,我便明了了这点——聂三小姐,你是他最好的证明。”
回到宅中,屋外已落起了濛濛细雨。
兰昀蓁立在二楼房间的玫瑰花窗边往下望,眼见着贺府的那辆私家车缓缓驶出聂府的玄黑铁漆栅栏大门,在飘雨中化为一抹黑点。
房间的门微敞着,聂缇在此处寻到她,进来轻声问道:“怎地一人到这处来了?”
她未下楼用晚膳,聂缇有些忧心。
那抹黑点隐没视线之中,兰昀蓁淡淡敛眸,回身朝她温和笑着:“近来医院里的工作太忙,我便想一人静一静。”
聂缇关切的目光落在她脸庞,轻柔地揽过她肩头,让她在沙发上坐下。
“可是在为今日书房里的那件事而心烦?”她偏头问询。
兰昀蓁摇头轻笑:“没有的事,姨母莫去多想。”
“在聂家这么多年,你有没有心事我还瞧不出来?”聂缇眼眸微嗔,手掌拊上她手背,轻轻拍了拍,“蓁儿,同姨母讲实话,你心中可有属意的人了?”
闻言,兰昀蓁看着她略怔了少顷。
耳畔,屋子里的摆钟嘀嗒走着,她的眼眸微微垂下,脑海中忽而浮现方才前院小径边的那场对话。
似乎回到雨点落下前的一刻钟,身前的贺亥钦对她讲道,她是贺聿钦最好的证明。
“而你的用意?”她那时已不愿再多同他讲一个字。
“他有意的人,恰好我也很是感兴趣。”贺亥钦淡笑着回她,“三小姐,昀蓁,你就不欲知晓,在他这般人的心中,山河与情爱,究竟孰轻孰重?”
座钟于整点敲响,兰昀蓁渐渐回过神来,对上聂缇关心探询的目光。
“姨母就别忧心我了。”她反握住她的手,浅笑着淡然答道,“男婚女聘本就是人之常事,我又自幼在祖父身旁长大,他怎会委屈我?”
聂缇看了兰昀蓁好一会儿,方对她安心笑道:“说来也是如此。不过,你也不必去多想,总归姨母会帮你留心。”
第44章 金蟾烧香入(3)
夜里, 落了很大的雨,虽非秋雨夜,却仍旧阴冷潮湿。
兰昀蓁未留在聂府过夜, 她带上弥月,去了铭德里的住所。
“你家小姐今日怎地了?”青锁立在楼下的楼梯口边往上瞧,眼见着二楼卧房的那扇门紧闭, 转头轻声问弥月。
深夜的客堂里犹可闻轻而低的究学声, 三两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拿着粉笔于墙上对着一个英文单词比划——“因抵盆灯斯……因抵……”青锁近来总听那些学生念英语, 听得多了, 见惯不怪地往那边瞧了一眼。
那面擦得干洁的黑板上用白粉笔板书着“independence”,她只觉那串字符看上去别扭奇怪,不知晓是什么意思。
“因抵盆灯斯……独立、自主……”读书声被有意压低, 却坚定。
这头的弥月也不知兰昀蓁是怎地, 她抬头担忧地瞅了眼楼上,手指绞着自己的麻花辫:“小姐今日陪着老太爷在书房见了两位客人,将人送走后便成了这样……”
她年纪不大,向来很听兰昀蓁说的话, 后者不让她问,她虽满腹忧思, 却也不再多问。
“小姐连晚饭都没吃……”弥月那股黑亮的麻花辫几近在她自己的指缝里缠得变了形。
“来的那两位客人分别是谁?”青锁瞅见, 抬手拍了拍她手背。
弥月赧然松开麻花辫, 回道:“胡先生, 还有贺大少爷。”
“贺大少爷……?”青锁的柳叶眉细细拧起, 思索好一会儿。
“弥月, 你去寻那位少将军来。”她有了思索, 果断吩咐道。
弥月疑惑地啊一声。
青锁嗔怪地瞪她一眼, 食指竖在两唇间, 掀眸瞥了眼楼上:“心病还须心药医,小丫头快去将人找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