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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蟾香(148)

作者: 西鸽屿 阅读记录

灰蒙蒙地天空忽而飘起雨丝,那处恰立着一人,褪去了往日习以为常的挺括军服,身着简练的衬衣长裤,臂弯处搭着一件外衣,正凝眸看着她。

高瞻传话传得仓促,但贺聿钦亦大致从他话语中得知,兰昀蓁同他在京见面一事,被她最信任、亲近的三姨母聂缇告了密,聂老太爷知晓后勃然大怒,若不是这回胡慊请她去苏州诊病,只怕她当下仍出府不得。

兰昀蓁小跑着在报亭屋檐处停下,气息仍是不稳的,一双秋水似的眼眸却望向他,此刻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讲。

“此次去苏州,要留多久?”贺聿钦拎起臂弯处悬着的干洁外衣,为她拭去落于长发、肩头上的细小雨珠。

“一两日便足够了,那不过是个幌子。”今日的雨水格外寒凉,冷得她不由得环握住小臂。

贺聿钦将外衣抖开来拢住她肩头,将她往怀中带,低声愧疚耳语:“是我连累了你。”

“其实……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好。”兰昀蓁偏了偏头,将脸贴在温热跳动着的胸膛前。她闭着双眸,想离他更近些,仿佛是留恋这转瞬即逝的温存。

“你的那位姨母,你想如何处置?”贺聿钦低首,左脸依偎着她携有玫瑰发油香气的额发,“她骗了你十年,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,终是一份威胁。”

她侧耳听着那片淅淅飒飒的雨声,亦感知着他低头同她讲话时微微震动的胸膛:“若要这般说,我也骗了你许多。”

兰昀蓁睁眼,望见自檐角滚落的清澈雨珠堕入灰黄的泥水之中,浑为一体,只余一汪泥泞。

“从在邮轮上,我说动你与我跳第一支舞起,我便骗了你。”

贺聿钦没有说话,静静地听她一一道来。

“什么破棋之法,那皆是我胡诌出的,当初学棋是为迎合老太爷,这么多年过去,我也只知同他该如何下棋。”

兰昀蓁依旧环抱着他的腰,默了一会儿后,接着道:“我也不曾与同学去基督教堂做过礼拜。我曾在教堂里当着神父的面说过谎言……也犯下过罪孽。”

她又闭了闭眼,似乎等候了许久,除却发顶处传递而来他温热的呼吸,未得到他的任何回应。

他不是那般能叫她拿捏于掌心的蠢笨男子,从前他二人曾隐晦地谈论过佛珠一事,如今自己既已如是说了,他也该将邮轮上发生的实情猜出一二。

“你要说的,便是这些?”贺聿钦的声音平静极了。

兰昀蓁的手微微顿住。他这话的意思是……?

“看来我所知晓的,比你未曾告诉我的要多得多。”贺聿钦的声音温和传来。

兰昀蓁将脸离开他的怀抱,抬首,略显怔忡地看向他。

“昀蓁,你所担忧的那些事,我都不在乎。”贺聿钦低着头,一字一句道。

他在世人眼中是何其正派的人物?可事情一牵扯到她,他从前立下的那些条条框框便会悉数忽略重设。

“从前我曾说过,若我无法襄助你,亦不会情愿将你困住。但当下,这句话不适用了。”

他不愿见她似聂绫一般背上私奔的污名,但她若孤身留在聂家,那便是垂饵虎口,使生杀予夺之权都流落到聂岳海手中。

“你若愿意,我即刻便带你离开上海。”

兰昀蓁还未反应过来,却见贺聿钦俯身,从她肩头披着的那件外衣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。

那是一只盒子,静静地躺于他掌心之中,被揭开时,露出其中的一枚戒指。

一场乱世之中,一片霖雨笼罩,一间窄小报亭檐下,那个使她意难平的人正弯下腰,低头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。

兰昀蓁怔了良久,不知该如何回应他。

她缓缓抬手接过那只盒子,指尖抚过那枚在阴灰的天色下,仍散发出浅浅光泽的祖母绿宝石。戒指是冰凉的,亦如这个雨天。

她的余光能瞥见他垂下的那只手握紧的拳,这般紧张,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自知。

兰昀蓁的口微微张着,心头思忖良久后得出的话语久久说不出。

亦是头一回,她说话的声音都是轻颤的。

“这回我不能再骗你了。”兰昀蓁将那只盒子阖上。

“我不能同你走。”

此话出口时,她心中似刀绞般地流血抽痛,可她不能就这般跟他一并离开。

她仍记得自己是为何要顶替聂芷安的身份,即便在那个凛冽的秋雨夜里受尽屈辱与折磨,也仍要进入聂家。

她忘不了这点,是因云家所遭受的一切冤屈都叫她镌心刻骨。

夜阑人静之时,她都以为自己将会酣梦一场,可每每阖上眼眸,脑海中浮现的,却是被人构陷,惨遭酷刑而冤死狱中的祖父,还有蹊跷染上肺痨,终了咯血而亡的母亲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