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蟾香(149)
兰昀蓁不敢忘,亦不能忘。
十余年来,支撑着她寄居仇人篱下,同那群共流着聂家肮脏血脉的人笑言相处、生活的,不正是这不可泯灭的仇恨么?
她的手有些颤抖,将戒指盒放回到他掌心里:“是我没这个机会带上它。”
贺聿钦没有说话,他凝望着她,瞧见她低首时颤动的睫羽,垂下的那只手,手背上青筋凸起。
“但有一件事,我从未欺骗过你。”她掀眸,眼眶隐隐泛红,“一为,唐先生之事,当真非我所愿;二为……初见你时,我不曾瞒过你我的姓名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贺聿钦点了点头,低沉道。
他低首时,掩去眉宇间的微微耸动。
兰昀蓁知晓,那是他想要抑制自己情绪时才会流露的神情。
她忙低下头,避开了视线,冻得有些僵硬地手指从珍珠包中翻出一张支票,几折叠好后,脱下肩头的外衣,塞进口袋一起交予他。
身子蓦地便凉了,兰昀蓁有些不适应:“这笔钱,是拿去支持军备物资的。同聂家见不得人的黑心钱无关,亦同兰家沾染着大烟气息的钱无关。”
“铭德里的学生们知晓了此事,也省吃俭用地往其中添了一份心意。”
她解释,是希望他可毫无顾虑地让这笔钱派上用处。
远处的轮船轰鸣起汽笛,沉闷又冗长——船马上便要开了。
弥月挤身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,拼命地垫高脚尖眺望,只瞅见那两个听差已寻回了医药箱,往登船口子处走来了。
“小姐,我们得抓紧走了,那二人回来了!”弥月跑至报亭边,焦急地催促着兰昀蓁。
闻言,她回首瞧一眼码头,又立即转回来,面对贺聿钦,红着眼周,勉强挤出一抹笑意:“我曾试过许多法子。”
“老太爷是个好面子、要名声的人,元菁病逝不过几月,贺亥钦若不主动求娶,他怎会上赶着逼迫我嫁去?”
她忽地讲起:“本是同小夜合说好了的,她拖住贺亥钦一些,如此既可为我宽裕时间,又能使他短期里不再纠缠我。”
话到此处,兰昀蓁短暂地低首,忍住眼底的湿润,又抬头故饰轻松地看他:“或许,是这时候不对……”
她说的话,他都听懂了——她曾为他们之间努力争取过。
贺聿钦倾身镂住她,下颏用力地抵着那片削薄的肩头:“你只管做想做的。硝烟散去的那日,我定会回来见你。”
报亭的另一侧隐约传来弥月和那两个听差的声音——
“三小姐去哪儿了?”听差疑惑的声音传来。
“三小姐要买一份报纸,选好了便登船。”弥月答道。
“我去瞧一眼。”另一听差抬步要进报亭。
“诶——!三小姐最不喜在这种时候被人打搅,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在此处等她出来?”弥月不耐地呵斥道。
那人似乎被弥月暂时唬住了。
兰昀蓁的双手绕过他腋下,紧环住他后背,贴着他耳畔轻声道:“我只要你活着。”
话音落下,又默了。
再无时间留给他二人离别了。
兰昀蓁果决推开他,失神地理好衣帽,回身自报亭后门消失于他的视野之中。
那抹清冷的玫瑰发油的香气亦一并被她携去了,余下的冲淡在这晦暗的阴雨天中。
霪雨依旧潇潇地下着,并未下得越发的大,但却似要悄无声息地浸透整个凛秋。
他与她的那台戏落了幕。
【作者有话要说】
第二卷
第64章 绮梦遗香痕(1)
民国十三年, 正月初二。
聂府中张灯结彩,喜庆的红灯笼高悬于檐角之下,映照着于前庭洒扫的下人们。
“前段时日老太爷身体又不好了, 咱们本是做扫地活儿的,现如今竟也被翟管家使唤去书房端药了。”一梳着刘海髻的丫鬟扫着地,忿忿地道。
“从前照料老太爷的事, 皆是交由三小姐亲自来做的, 可自打去年末月, 三小姐嫁去了贺府, 这种事亦只能落到咱们头上来了。”另一丫鬟梳着麻花辫,低声回道。
“有一事,你可得真真实实地告诉我……”那梳刘海髻的丫鬟将手中的扫把停下来, 瞟了眼四下, 凑至同伴身旁,悄悄问起,“三小姐当真是为给老太爷冲喜,才在此时嫁去的贺家么?”
“嘘!小声些!若被旁人瞧见你我不干活, 拿这件事闲谈,等不到明早你我便要被赶出府了。”
“我亦是瞧你与张妈住同一间屋, 才想来问你的。她的嘴又封不严实, 就没同你提过几句?”刘海髻的丫鬟追问起。
另一丫鬟拽着她去了一旁的楹柱后, 拿麻花辫遮掩着自己的嘴唇道:“三小姐为人温良, 待下人亦和善, 自她嫁人后, 我也听张妈替她惋惜过几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