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蟾香(208)
忽而思及什么,聂老太爷似是抓住救命稻草,压抑住心口的绞痛,忙道:“有一年,府中办宴,是你亲手将他刺死在书房里……咳,你已将你的仇人亲手杀了,这难道还不够解恨吗?”
兰昀蓁抬手,将裙摆从他无力的手指中抽出。
“真正害死杨洪禄的人是你,聂岳海。是你不愿给他止血,亦不允将他送去医院及时治疗,眼睁睁地瞧着他血竭而亡。至于,你所说的留洋学医……”
兰昀蓁俯下身来,在他耳畔低声:“当年我出国学医,并非为救你。”
“我为的是,有朝一日,利用你的弱处,置你于死地,万劫而不复。”
地上的聂老太爷匍匐着呕出大口鲜血。血腥气息与那缠枝牡丹纹的铜香炉中熏出的馥郁之香糅杂一处,令人毛骨悚然。
兰昀低眸,无动于衷地睨着他的垂死挣扎:“本来,知聂纮有意要你的命,我还欲瞧一场父子残杀的好戏。但转念一想,你的命,无论如何都该断送在云家人手中。”
“咯……香炉中放了什么?!”喉头涌上一股腥甜,聂老太爷终意识到,空气里弥漫的那股香气反常。
“香料自是无毒的。”兰昀蓁淡然,“不过,其中有一味药,与你日夜饮着的润喉茶相克。”
“多亏你的好儿子每日雷打不动地奉茶,才点醒我这个好法子。你说,今夜你死后,他会不会以为,是自己杀了你?”
地板上,聂老太爷的手与脸压在血泊里,气短地艰难呼吸着,嘴唇微张,只能发出嘶哑的“呃”的单音。
听上去,似是朽弦呕哑,惨厉刺耳。
他的手指蘸着血迹,费力地抬起,欲在地板上写下兰昀蓁的姓名,却因半身抽搐不止,血字糊作一团,辨认不清。
兰昀蓁寂然立在一旁,眼瞧着他染血的指尖,在木地板上断续写下一个“兰”字,还欲再往下写,手腕却僵硬地悬停在半空。
聂岳海无法呼吸了,面色全然紫黑,他那瘆人的吸气声戛止半途,咯出一口黑血,淹盖了干涸的字迹。
庭中之树倒了,他亦该煞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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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朗日清,暖阳正煦。
兰昀蓁洗过一头长发,坐在铭德里的天井下,手捧一本书,边看着,边将青丝散开来晒干。
“这样可会头痛?”贺聿钦自大门外迈入,他手提两份四四方方裹着的糕点,自是为她买回的。
“不会,太阳很暖和。”兰昀蓁翻页的手指停下,微微侧过脸去,微笑着瞧他,“今日买的什么?”
北伐告一段落后,贺聿钦得闲的时日便多起来,难得安宁,他都陪在兰昀蓁身边。
“双酿团。”他将东西放在院中的圆石桌上,一边拆开包装纸,“还有一块白脱蛋糕。”
纸盒子被揭开,露出其中奶白色的奶油蛋糕。
他本是去糕点铺买甜点的,行至半途,却瞧见路边走着的女学生手中皆捧着一块雪白蛋糕,据说是用国外的奶油做出的蛋糕,口味香甜不膻。
彼时他想着,她当是爱吃的,便排起长队,买了回来。
兰昀蓁闻到那股奶香,搁下书,坐起身子:“今天是何好日子,要吃蛋糕来庆祝?”
贺聿钦的手指轻柔捋过她的发,探着湿意:“近来喜事,不是正有一件?”
他说的,是聂府中的那件丧事。
聂老太爷病逝了,人是在他出院后一周的漏夜里没了的。
府中无人发觉,直至第二日清晨,管家早起熬药,经过走廊时,嗅见空气中的气味怪异。推门一瞧,发现他已瘫倒在床下,半张脸浸在自己呕出的血泊里。
那具已凉透了的身体不远处,便是散落一地的药片。
大抵是他老人家夜间突发急症,欲去拿药时,却不慎将药瓶揭倒,又为了拾起药瓶,而跌下床。
总归,走时十分不宁。
兰昀蓁接过他递来的叉子,尝一口蛋糕上的奶油,许久后方道:“聂岳海虽死,可云家的冤屈仍未被洗清。”
“想做什么,便放手做。”贺聿钦道。
“头发似乎还有些湿气,要不要拿吹风机吹干?”他的指腹轻拊过她湿润的发根。
楼上卧室里,放有一台白铜外壳的吹风机,是康修铭去国外,与洋人谈生意时,贺聿钦托他带回的。
不过,兰昀蓁总觉它启动时,风声呼噪,过于嘈杂,不大喜欢用。
“今日阳光好,出来晒晒太阳,也未尝不可。”
贺聿钦听这话,便知晓她是拒绝了,只得低笑着无奈道:“下回,我挑个噪声小些的。”
“其实也不是,我许久不曾这般晾过头发了。”兰昀蓁笑着看他一眼,“小时候,姆妈在时,每每我洗了头发,她都会要我搬把椅子,坐到院中的阳光下晒一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