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蟾香(71)
兰昀蓁颔首:“大少奶奶想看会儿书,我来拿给她。”
贺亥钦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:“书房平日里不允许外人入内,元菁要看的书你若已经寻到,便快些出来吧。”
兰昀蓁点头,手里执着拜伦的那本诗集,从贺亥钦身旁绕过。
经过书房门口时,贺亥钦转身,却冷不丁开口说了句话:“我想起来了,你是安济医院那日救了英人督察的那名心脏科医生?”
兰昀蓁停下脚步,回身看着他。
“请别见怪,报纸上登过这桩事,我也不过随眼一扫。”贺亥钦淡笑着,深色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处,另一只自由的手抄在西装裤口袋里,望着她,“你不但医术精湛,而且颇有胆量,实属巾帼之才,这才是正真叫我印象深刻的。”
兰昀蓁静静地瞧了他片刻:“贺大公子过奖。”
贺亥钦扬眉,付之一笑。
……
兰昀蓁再回到主卧时,府里的丫鬟已过来将桌上的果盘换了新鲜切好的,邵元菁阖着眼,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的薄被上,微微偏着头半枕在床头的软垫处歇息。
丫鬟见她回来,微笑着朝她点头致意,轻手轻脚地将那盘熟烂了的果盘端走。
“我来关门便好。”丫鬟低头朝她道谢,兰昀蓁将门轻轻地阖上。
床上的邵元菁缓缓睁开眼:“拿到书了?”
兰昀蓁坐回到床边的椅子上,翻开那本诗集:“找了一会儿,还是找到了。”
邵元菁轻拍了拍柔软的被褥,兰昀蓁将诗集递给她。
“从前的我,很喜欢这一段。”邵元菁垂眸,熟稔地翻到某一张边角发黄磨损了的书页,苍白的指尖点着那段洋文,那端文字边有许多着墨的笔迹——
【If I should meet thee
After long years,
How should I greet thee? —
With silence and tears. 】
兰昀蓁轻声将它念出。
邵元菁温和低笑着,在她末尾接道:“光阴如流逝,不期再相逢。何以与卿暄?无言泪默流。”
“从前少不更事,不知轻重,等到自己身陷局中,才发觉是一枕槐安,梦中之南轲,幡然悔悟也后悔莫及。”
兰昀蓁抬头看她:“往事如烟不可谏,而来者犹可追,心中若总僝僽,也恐怕难医沉疴,终了伤身。”
“心腹之忧,何以决痈溃疽?”邵元菁淡笑着将书阖上,“拜伦的《春逝》里还有一段——‘山盟今安在?汝名何轻贱!’从前不知这句诗为何意,如今事往时迁,切身体会了,到也刻肌刻骨、冷暖自知。”
她见兰昀蓁不说话,摇着头低低地笑了:“是不是在想,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?”
“因为方才在书房里,我遇见了大少爷?”兰昀蓁的语气询问着,但心中却是清明的。
“你冰雪聪明,无须我来点拨。”邵元菁抬手掩住咳嗽,看着她的眉眼依旧柔和,“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有时候,即便在当时认清了人心,也不能保证那人日后的恪守不渝。”
“你正值摽梅之龄,排在你前边的锦枝已嫁给了文则,接下来聂老太爷操心的便该是你的婚事了……你自己要多上心,别落得同我一般结局。”
她听出来,邵元菁这番话是为提点她。
兰昀蓁劝慰:“你的生活哪有自己讲得那般萧索,现如今日子过得不依旧顺风顺水么?”
邵元菁摇头淡笑:“你不必劝慰我,同样的话我这些年听得都倒背如流了,兰因絮果便罢了,镜破钗分怨也不得旁人。”
第26章 醒时泪满裳(1)
九月初旬, 上海商会办宴。
宴会的主理之人明眼上瞧着是上海商会的会长,实则却不然。
兰昀蓁是随聂老太爷来参加商会的。
老太爷在商界德隆望重,威望素著, 席间有不少富商巨贾热络上前同他攀谈,三言两句间,话题似是要被引到关键点上, 却又碍于她在场, 不好讲出口。
听差将茶水恭敬奉上, 兰昀蓁原是坐于老太爷身后侧, 此时起身告辞说,要去另一边同几位相识的太太小姐们打声招呼,却被聂老太爷拦下。
“你听一听无妨。”老太爷清嗓, 头微偏向身后, 手中的文明杖点地,挡在她皮鞋前的地板上。
兰昀蓁淡笑着应下来,又坐回席上。
那人瞧老太爷发话,不由得多瞧了她两眼。原来传言中讲的, 那聂府三小姐颇得老太爷欢心一事竟是事实。
如此一来,他倒也不再顾忌了:“老太爷您也知晓, 这回的商会那哪是商业交流, 简直就是找我们要钱来了。”
兰昀蓁坐于后座, 静静地摇着手中的团扇, 敛眸倾听着。
就在前段时日, 直奉二系于北方开战, 兵戈扰攘, 烽火连天, 一仗未完, 两方皆是财匮力绌,道尽途殚、点金乏术之时,便开始大规模发行战争债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