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演者做农村妇女的扮相,臃肿的棉袄棉裤裹得几乎看不出身型,她央求着一个中年男人,镜头给特写,油腻的头发丝被鼻涕眼泪糊了她满脸,大张着嚎啕的口齿间,连口水都无比真实地拖着丝。
俞悄定睛看了好几眼,惊讶地发现,这演员竟然是更年轻时候的白桃。
片段里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口不耐烦的方言,拔腿上自行车,白桃追着撵了几步,俞悄看出她扮演得是个瘸子,被掀倒在地,她先是撑着地想起来,又忙着去抓车轮,忙乱无措间,干脆用膝盖扑腾着往前爬。
她的左腿蹬得多用力,右腿就有多累赘,始终拖着地,臃肿的棉裤都从右胯被蹭得脱落,漏出半截破旧的红秋裤。
白桃像只青蛙往前爬着,挣扎起身着,最后坐在自行车扬长而去的尘土里,支着右腿跪起来,反手一下下拽着褪到腿根的棉裤,彻底崩溃地爆发大哭。
“啊,白桃姐。”
“郑导的戏,本来也让我去的,跟我那个电影撞了嘛。”
“她这段不还上热搜了,没必要的剧情,尬黑农村妇女形象什么的。”
“说是专门为她找个瘸子跟组一个月……”
“听说她裤子真掉了当时,地上爬那一段拍了六遍,她最后那是真哭……”
“真掉了啊?”
教室里自视频播放起,议论四起,什么声音都有。
俞悄听见的最后一耳朵,是一道故作讪笑的女声:“哎呀就这一段被夸多少年了。上次我还和桃桃开玩笑,一个角色吃一辈子,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几年没接戏呢。”
“谁啊?”俞悄皱皱眉,小声问叶幸司。
他对白桃印象挺好的,虽然没看过她作品,一直以为白桃拍的都是些偶像都市剧。
叶幸司一直看着屏幕,没说话。
小蜡也没说话,他将整个片段看完,回头拍了拍手示意安静。
“都认出来了是吧?白桃。”
小蜡将进度条拖到白桃在地上爬的部分。
“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放不开,很扭捏。要么就是爬起来就忘了自己的角色有腿疾。”
小蜡拍拍自己的右膝盖。
“被导演骂狠了,让她别把自己当个人,才有了这一段效果。”
教室里又“嗡嗡”起来。
“‘没有小角色,只有小演员’,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句话,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。”
“挑角色,改剧情,假吃假打,”小蜡拨一下头发,“我听说现在还有假跪的。”
底下明显有知情人士,带头大笑。
“跪也好,爬也好,只是一个动作。”小蜡说着,竟然“扑通”跪下了,把俞悄吓了一跳。
“我现在是演员,我的角色有这样一个动作,剧情需要,那很正常。”
小蜡坦然地起身。
“拿到角色的那一刻你就是演员,不是你自己。”小蜡强调,“所以不要怯场。”
你说破大天我也不会上去演傻子的。
俞悄一边为小蜡的专业素质动容,一边坚定地摇头。
演员是不该有包袱,问题他不是演员啊!
好在小蜡喊俞悄只是他小小报复的恶作剧,一下午短短的培训,也犯不着真给这群已经入了圈的演员们,细抠如何演好一个傻子。
小蜡没再撺掇俞悄上台,继续正常上课。
在这堂课的尾声,他认真地向学员们提议:演员一定要走进生活,脚要踩在地上走路。
“感觉自己包袱重的,其实日常生活里,就可以自己找机会磨性子。”
“一个很好用的小方法:你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什么人,那就去扮演那个人,以那个人的状态生活,真实地生活。”
“把生活当成舞台,舞台对你而言,就和生活一样轻松了。”
小蜡发表了一句很艺术的总结。
“祝大家都能成为想成为的人。”
学员们礼貌地鼓掌,俞悄这次没敷衍,看着小蜡鞠躬的身影,认真拍着手。
“其实小蜡除了烦人点儿,搞起专业来确实不犯毛病。”
俞悄跟叶幸司回房间,一路上叽叽喳喳,感慨良多。
“但这是他专业吗?他一个跳舞的。你们这行真有他这个门类吗?”
叶幸司平时话就够少了,这会儿彻底成了哑巴,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,显得十分深沉。
“想什么呢,也不理人。”俞悄横起手肘捣捣叶幸司。
“他的话。”叶幸司说。
“演员不能有包袱?”俞悄点头,进电梯刷卡,“你确实包袱重。”
叶幸司扭脸盯着他。
培训班在C区一共就住了他们几个人,另外两个演员结伴吃饭去了,电梯也没别人,安静又密闭的空间里,俞悄被叶幸司盯得有点发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