臣要善终(197)
血渐渐止住,沈参军的中衣也扯去了半片,船舱里一片狼藉,唯有药炉还稳稳立着。
二人并肩而坐,都气喘吁吁。
一个是疼的,另一个是忙的。
到这个时候,倒也没什么哀痛或是激动的情绪了,四目相对,反而先笑出来。
“到底要我信什么?”
“——不要歪了,我总不可能待琴比待人更好。”
鹿慈英随手灭了炉子,等药汤放凉;
一伸手,要人替他援琴过来。
沈厌卿照顾着他是伤者,帮他把琴袋解了,在船中架好。
鹿慈英单手拨弄几下,倒是个轻快如泉水流淌的小调;
一碰到琴,他就恢复了往日的惬意自在,好像刚才还在淌血的那只手不是他的一般。
沈厌卿待要赞他琴声,却见他右掌一推,那张伴他三十年的琴竟扑通落入了水中。
琴身进了水,渐渐沉下去,再不能发乐音了。
沈厌卿也不去捞,也不慌乱了,只靠在船舷上悠悠问道:
“不知这又是哪一出呢?”
鹿慈英回他以微笑:
“我要叔颐信的,不过是这世上真有伯牙子期的交情罢了。”
他举了举缠成一团的手,望着水中荡起的波纹,又补充道:
“这下,你才是真不会回文州了呢。”
……
丰荷沛莲驾车将人接回来的时候,带了鹿慈英一程。
她们坐在车前,依稀听见这二人还在聊些古怪的事:
“幸而只是要血,若是要骨要肉,你是不是还要学一学介子推?”
“——我还要回京去侍奉圣人,可做不了重耳。”
“叔颐又取笑我。”
“……你真的会?”
“……确实如此。”
“当日杨侠士临离去前,曾抛下一个问题,叔颐可还记得?”
“记得,应当是……”
……
深耕宫闱二十年,却还是初入江湖的杨琼杨大侠站在山顶,迎着山风猎猎;
一身白衣胜雪,挎着刀,长眉却蹙起,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真的尚未确定。
“毫发无伤即能救下人的事情,人人都愿去做;”
“但倘若,救一人命,却要折自己一肢,该如何选?”
沈厌卿答:
“要看是何人。”
倘若是为姜孚,莫说如此,便是用他的命换姜孚一肢完好,他也不会犹豫半分。
鹿慈英却拈紧了红线,毫不迟疑道:
“一定去做。”
无论何人,何事,如何交情;
只要该救,便一定要救。
他离开京城二十余载,这一点却记得清清楚楚。
因为这是母亲言传身教,授给他的道理。
第90章
文州的事情顺利落幕, 做的滴水不漏,总归是没有闹得太大。
在宫门前长街一起吃早茶的朝中官员们都说:
能在祸事发出来之前,将其按灭于襁褓之中, 一般人可没有这个自信;
还是帝师这六年在文州打下的根基扎实,将各种潜在风险都纳进了掌握, 才能如此举重若轻。
也是陛下圣明, 信则全信;
量好了分寸, 未曾有过半分轻举妄动,没有给贼人留下造逆的机会。
慈英太子教大部分人本只真是怀念故国的宗亲或是百姓,唯有少数人受了挑唆。
这一小群体与京城某些势力勾联, 意图造出全教上下一同起事的假象吸引目光,再由京城冒起祸乱,搅动风云。
幸而教主鹿慈英始终申明,自己由衷信服大楚天子;
虽没有拿出什么实质的抵押,却博得了帝师和圣人的信任。
情报即时, 调动恰当,终于令这半场风波平稳落地。
京城的逆党也在有序清剿;
圣人虽不明言,刑部近日的任务却多了许多。
大概也是不想多造牢狱,大开杀戒——总之只要不用他们操心,他们就袖手闲着。
该让他们知道的时候,总会有消息的。
不过,也有人有些猜测……
惠亲王姜十佩唯一的子嗣姜缁,今年正整十岁啊。
不管了, 不多想了。
当今圣上贤明宽仁, 深得人心;又正是青春年少, 稳坐龙位几十年不成问题。
岂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外家,一个做错事的亲王的儿子能撬动的?
还是看看今晚帝师的庆功宴吧。
……
帝师清晨回京, 晌午入见,随后便被扯去准备宫宴的装束。
蛊毒既解,又将养了十几天,沈厌卿对镜自视时已再看不到昔日衰弱的苗头;
只见得神貌烨然,好似一觉醒来就重返了青春。
药到病除,鹿慈英与荣宁一样,都不会说谎。
他本也正是好年华。
丰荷虽是刚回,却很快进入状态,找出了最隆重的那件礼服。
她在尚衣局做到从六品的奉衣,专司御用服饰仪仗,帝师这一件还是圣人年前时钦定她设计缝制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