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臣要善终(203)

作者: 西飞陇山去 阅读记录

“……很利,好用。”

他低着头,瞪着眼,说的是那把刀。

砍头很快,只一下的事儿,那些卷毛就扬起来了;

可惜砍过后就豁了口,此时应当正在战利品堆里萎靡躺着。

主帅仍盯着他,他没抬脸也能感觉到。

军营中,末将回话本该直视上级的;

他这样本该受军棍的,可是他立了功……立了功?

对,立了功。

他在心里点点头,给自己看。

“感觉如何?”

爹问他。

这一次是爹了,主帅不会问一个小千户这种话。

杀敌是天经地义的事,杀人却不是他一个小孩子家该习惯的。

“…………”

杨驻景低了低身,有些驼背、佝偻,头也低了低;

眼神从左边飘到右边,又原路飘回来,张张口,说不出话。

于是他又抬起只手,搭上鼻梁,半捂着脸,但不遮眼睛——又快速眨眨眼。

总之只是竭力装出在思考的样子,让对方看;

其实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,脑子根本一点也不曾转过。

怎么回事呢?

他素来是被人当傻子,可是此时却好像真傻了,一个词儿也吐不出来。

“我问你,感觉如何?”

爹说第二遍,一般就是他要挨打了;

可他宁可挨打,也想这么一直哑着。

要是宁蕖在,宁蕖或许能把他捞出去……

唉,宁蕖好像忙什么事儿去了。

先前拔了鸽子毛,惹了人家不高兴,也冷脸对他。

他拿舌尖蹭了蹭上牙膛,又咬了咬。

还是说吧。

自己总归是亲生的,又没抱错。

娘说他眉眼最像爹……

他魂已飘到了家里的小厨房,身子还在这站着,不得不开口:

“我觉得……很好。”

这就是他全部想说的了。

这句话早措好了,不必想就成了型儿;

在他心里翻来滚去,扑腾着,像油锅里炸起来的水滴;

不说出来,就烫得人龇牙咧嘴;

可是说出来,就怕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。

他怕爹误会——其实没什么好误会的,只是他非这么怕着——又紧接着找补道:

“能杀敌,立了功,是末将的荣——”

“很亢奋,喜欢血喷在身上的感觉,甚至想再看见更多,对么?”

杨家的家主、这一代的忠瑞侯、圣人钦定的北伐军主帅盯着他,不紧不慢地说着。

“…………”

“……是,爹懂我。”

杨驻景将头低得更低。

那些殷红的东西,分明流动时是粘稠的;

可一喷发出来、飙在空中,就好像比水还稀薄,比酒还清亮;

烈火一样的颜色,烈火一样的温度。

粘在他身上,他也就像个纸捻儿似的灼灼燃起来,飞速地烧;

这种不合时宜的兴奋蔓延得太快了;

接管了他的心、又接管了他背后那根脊梁;

如有电逝,如有雷奔,穿梭在他的肌肤下,挑动着他的眉尾眉心。

他觉得不够,他想要更多。

夺去他人生命——这过程太诡异了,快得吓人,和慢吞吞的衰亡根本不同。

他的手不抖,只有漆角弓、胡刀、和箭筒里的箭朝他叫着:

没看够么?那为什么不去追求更多呢?

催促的那样急,那样不通人性;

好像他这个人天生就顽劣,天生是要取别人性命的。

左眼下的伤浸了汗,火辣辣地疼,他想照一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否破了相,可这儿没有。

他只好怔怔又抬手,又摸自己的脸;

血痂被蹭开了,往外渗水儿,更加的痛。

有几个迷茫的、困惑的、萤火虫般飘着的字,从他齿缝间挤出来:

“……但我不应该害怕么?”

第93章

这话一出口, 他就觉得自己好似飘起来,落下去;

闷闷一声,像个棉布包似的着地了。

他一路昏昏地回来, 心里沉下的许多担忧也松动;

虽然不化去,不肯消融, 他却不那么惦记着了。

常人都害怕, 他也应当如此呀。

不许、不可、不能让那些情绪放出来……

杀了人, 沾了血,怎能夸耀呢?

或该哭,或该怕, 总之是不该因此愉快的。

他低着头,指尖轻轻刮着脸颊,似是有些羞愧,又似是有些忧心。

这幅小孩子情态已数年没在他脸上出现过,杨戎生见了, 也不由得心软。

“临阵而不惧,沉着冷静,难道不好?”

杨国舅提高了些声调。

杨驻景蹙着眉心看他:

“…………”

“从前听荣清念过一句什么,’兵者为凶器‘、’美之者,是乐杀人‘”

“听着,是责备警告的意思。”

“——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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