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至亲?”谢清晏颧骨颤动,“她算什么,她与你又经历过什么?不过是轻廉易得的血缘,便是你的至亲至爱了?”
戚白商气得眼眶湿潮:“谢侯爷高堂俱在,亲族无忧,生来便享尽世间荣华富贵,自然不懂——人活于世,若连最后一位至亲至爱之人都不存,那便是无根浮萍,生无可恋,与飞禽走兽何异?明月何托、余生何寄?!”
“——!”
谢清晏眼底剧恸如震,一瞬竟叫他红透了眼尾。
“戚、白、商。”
他蓦地回身,袖下握着的长剑颤栗。
许多年了。
这许多年里,便是每逢十月初八那夜,他亲手将炙烫烙铁印于皮肉,尝尽苦楚,谢清晏也未曾再感知过这般锥心刻骨的痛意。
那是只有至亲至爱之人才能给予的,在他唯一最不设防的心口狠狠楔下的一把利刃,冰凝霜结,痛彻也寒彻身心。
痛得叫他眉心欲裂,杀意翻涌,逼得他几乎要发疯。
“……”
死寂里,戚白商迟疑起来。
她尚湿漉着睫羽,有些不确定地盯着谢清晏似乎不同寻常的背影:“你,你怎么了?我也没说什么……”
“不想死的话,”谢清晏背对着她,声线沙哑沉戾地打断,“走。”
“……!”
戚白商气得哽住。
“怎么,你又要杀了我么?”她气极反笑,眼眸沁凉,“侯爷又不是第一次做了。我知你下得去手,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来威吓我!”
戚白商说完,冷睖着他:“侯爷杀不杀,若不杀,我便去看婉儿了。”
“——!”
谢清晏长剑出鞘,回身一扫。
“唰。”
戚白商僵住。
几息后,她抬眸望去。
谢清晏一剑削断了刻着婉儿名字的木牌,用剑尖挑回,他将它捏在手心,当着她的面,用力合握。
咔嚓。
木牌碎作两半。
而谢清晏从头到尾一瞬不瞬地,冷冷凝眄着她,是溢过清隽眉眼的煞意沉沉。
“——!”
戚白商气得脸色苍白,转身离开。
竹林中秋风骤起,掀动一片片岿然玉立的竹枝,绵延地弯折下去。
一如林中那道身影。
长剑抵地,谢清晏慢慢屈膝,像是痛得再难以忍,他身影蜷起,跪将下去。
指骨颤栗着,将玉佩从衣襟里拉出。
刻着“夭夭”字样的玉佩被他攥入掌心,棱角硌着指骨,触摸过无数遍的一笔一划,早已如刀凿斧劈地刻在心底。
“夭夭,医者仁心……”
“你的心悉数给了旁人,早便将我忘尽了,是么。”
“……”
四野阒寂。
唯风过竹林,如鹤唳悲鸣。
-
从安府回来当晚,上京就下了一场雨。
戚白商去看过婉儿,还熬了药,可惜宋氏正气得不轻,不许她近身,又时刻守在榻旁,急得事事亲力亲为。
戚白商原本极厌了宋氏,可是站在明间,冰凉的雨丝扑身,她望着暖阁里那个总是刻薄寡恩、生得也不算好看的宋氏,竟恍惚间想起了母亲。
在她小时候,病时,母亲也是如此焦急顾盼的。
原来世人皆有共性……
难怪老师总说可恨之人,亦有可怜之处。
这般想过,她将汤药交给了云雀,嘱咐过用量,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。
那夜雨声未停,反是愈发大了。
戚白商睡在暖阁,辗转浅眠,几次因着幼时之事梦醒。
直至一声惊雷:“轰隆!”
白光劈下,照彻屋内。
恰逢浅眠睁眼的戚白商兀地一栗——
黑暗中,她的床榻侧,分明坐着一个人!
“谁!?”
戚白商抬手就要去抽枕下压着的短匕,只是刚攥住,就被一只冰凉的、浸着冷雨的手紧紧扣住了手腕。
雷闪再鸣,屋内一亮又灭。
在这一次,戚白商看清了伏身下来的、尚沾着雨滴如泪滚落的恶鬼面。
戚白商惊颤了声:“谢清晏!?”
她又气又急又恼,试图挣脱手腕:“你就算要杀我,也不用吓死我——”
“砰。”
刚艰难抬起一截的腕骨,再一次被扣回榻上。
“我说过,我不是谢清晏。”恶鬼面俯低下来。
雨水滚落,砸入她锁骨窝。
又顺着脖颈滑下,如落笔一道暧昧湿痕,直至没入她如瀑的青丝里。
“谢清晏是长公主的独子,高堂俱在,亲族无忧,享尽世间荣华富贵……我与他不同。”
戚白商气得想笑:“你若不是,怎会知晓我与他今日所言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