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门关(12)+番外
“除了你,一个都逃不掉。”
“为什么?”沈清让声音发紧。
“因为这乱世如棋局。”时岁一字一顿,“总得有人执子。不是我时岁,也会是别人。”
沈清让瞳孔骤缩。
他听明白了。
时岁这是要造反。
“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?”
时岁没有立即回答。他掀开车帘,望着远处翻飞的乌云:“将军可还记得,三年前你回京那日,第一个来迎的是谁?”
凯旋那日,城门大开,率先迎出来的是一袭紫袍。
“前兵部尚书,刘玉。”
“不错。”时岁轻笑,“如今他坟头青草,怕是已经如你一般高了。”
沈清让猛地抓住时岁手腕:“你杀的?”
时岁任由他抓着,难得正色:“我若说不是,将军信么?”
两人对视片刻,沈清让缓缓松手:“不信。”
时岁忽然大笑起来,笑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苍凉:“是啊,在将军眼里,我时岁合该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佞之徒。”
他抬手接住滴落的雨水,声音轻的几不可闻:“可这世道,何曾给过我们选择?”
当年父亲的头颅高悬城门,在寒风中摇晃时……
母亲和姐姐的尸身被肆意凌辱,却无人敢为她们合上双眼时……
可曾有人给过他时岁选择?
那年他才十二岁,便已懂得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,痛彻心扉。
时岁至今仍记得那日情形。
他被仇家子弟堵在阴暗的小巷里,拳脚如雨点般落下。肋骨断裂的剧痛,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,视线渐渐模糊。
他蜷缩在雨水混着血水的泥泞中,几乎要放弃挣扎。
“住手!”
直到那道裹着白芷气息的清冷嗓音破开混沌。
时岁艰难抬头,透过雨雾看见一柄油纸伞倾斜而下。
伞沿坠落的雨水后,露出执伞人袍角若隐若现的红莲暗纹。
那是他此生见过最干净的颜色。
外面传来的侍卫声音把时岁唤回现实:“禀丞相,前方有山洪阻路,今夜恐怕要在驿站歇脚了。”
时岁应了一声,转头看向沈清让:“将军,该下车了。”
沈清让率先掀开车帘。
扑面而来的雨丝让他眯起眼,忽然肩上一沉。
时岁不知何时已为他披上大氅。
“说了别着凉。”时岁撑开伞,语气不容拒绝,“一起走。”
沈清让想要拒绝,却在抬眸时怔住。
雨幕中的驿站灯火阑珊,而时岁执伞的侧脸在昏黄光线下,耳畔流苏垂落,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柔。
“走吧。”时岁自然地揽过他肩膀,“听说这驿站的梅花酿不错。”
沈清让挣脱不开,便也就任由他揽着。
第6章
驿站大堂内,炭火噼啪作响。
沈清让捧着温热的梅花酿,目光落在对面时岁被火光映红的侧脸上。那人正支着下巴,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转着酒盏,饶有兴致地听驿丞讲述山洪险情。
“……上游堤坝年久失修,这几日暴雨冲垮了石料。”驿丞抹了把汗,“官道怕是三五日都通不了。”
时岁把酒盏轻放在桌上:“可有小路?”
“有是有……”驿丞欲言又止,“但需翻越断崖,这些年摔下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……”
沈清让忽然放下酒盏:“明日卯时出发。”
时岁挑眉:“将军这是要硬闯?”
“宁远性子刚烈。”沈清让指尖蘸着酒液在案上划出云州地形,“若接到风声提前起事,边关必乱。”
时岁轻笑出声,折扇展开:“巧了,本相也是这般想的。”
“不过……”扇骨突然抵住沈清让胸口,“将军这副身子骨,经得起悬崖峭壁的折腾?”
沈清让拍开折扇:“不劳丞相挂心。”
“那可不行。”时岁忽然凑近,带着梅花酿的香气拂过沈清让耳际,“将军若有个闪失,本相这趟差事可就白跑了。”
沈清让猛地站起:“我去煎药。”
时岁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,笑意渐深。
驿丞小心翼翼道:“大人,那断崖当真凶险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时岁拿过沈清让的酒盏,“本相与将军……”
“同生共死惯了。”
待驿丞退下后,时岁凝视着杯沿残留的酒渍,忽然鬼使神差地……
薄唇贴了上去,就着沈清让喝过的位置,将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。
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,他猛然起身。
手中折扇跌落在地。
后厨传来压抑的咳声,时岁盯着扇面上的血渍梅花,突然低笑出声。
“真是……魔怔了。”
是夜,时岁倚在窗边赏雨,耳畔流苏随着冷风轻晃。
“如何?”他头也不回地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