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门关(25)+番外
“她会希望你留着。”
时岁攥紧流苏耳坠,尖锐的耳针刺入掌心,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雪地上。
“我知道。”
马车重新启程时,周涉骑马跟在后面。沈清让透过车窗,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,像一道沉默的影子。
“他是你旧识。”这不是疑问句。
时岁把玩着染血的耳坠,闻言轻笑:“倒也不傻。”
沈清让抿唇:“你们之间……”
“陈年旧事。”时岁打断他,“不值一提。”
车厢内陷入死寂,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。
不知过了多久,时岁忽然开口:“沈清让。”
“嗯?”
“若此行我死了……”时岁转头看他,嘴角挂着玩味的笑,“你会为我哭吗?”
沈清让定定看着他,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。
温热的掌心贴着冰凉的面颊,时岁愣住了。
“你不会死。”沈清让的声音很轻,却异常坚定,“我不会让你死。”
时岁怔忡片刻,忽然大笑起来。他笑得前仰后合,眼角都沁出了泪花。
“沈将军啊沈将军……”他拭去眼角的泪水,“你可知这世上想杀我的人有多少?”
沈清让收回手,神色平静:“十九位边将,箫太傅,或许还有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陛下。”
时岁挑眉:“那你还要护着我?”
“职责所在。”沈清让别过脸,“下官奉命随行,自当保丞相周全。”
时岁盯着他的侧脸看了许久,忽然凑近,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沈清让,你撒谎的时候,耳尖会红。”
沈清让猛地推开他,耳尖果然红得滴血。
时岁愉悦地靠回软垫,指尖轻轻敲击着折扇:“好,我等着看沈将军如何护我周全。”
是夜,一行人停在了驿站。
周涉抱臂而立,冷眼看着沈清让的身影没入客房。他转身,叫住了廊下那个正晃荡着酒壶的身影。
“聊聊?”周涉顿了顿,又补上,“岁岁。”
时岁的笑意凝在了嘴角。
十一年了,这个曾萦绕在年少时光里的亲昵称呼,此刻听来竟恍如隔世。
“好。”
驿站后的亭子积雪未扫。时岁将新酒抛过去,周涉残缺的右手在接住时本能地蜷缩。无名指与尾指的断口像两枚生锈的钉子,生生楔进时岁的视线。
“说说你的伤吧。”时岁收回目光,仰头饮尽一口烈酒。
“当年我被阿絮给推到了护城河里,等我再回到封陵时,阿絮已经被……”周涉哽咽了一瞬,“这个刀疤,是为了夺回阿絮的簪子。”
“至于手指……”他忽然低笑,残缺的右手在月光下摊开又握紧,“不提也罢。”
时岁也笑,笑声却比积雪还凉:“我还记得城破前日,时絮非要拽你去看雪。你念那首‘皑如山上雪’,被我爹拿着扫帚追出三条街。”
周涉眼中闪过怀念:“是啊,原说第二日我便来下聘的。”
是啊,原该是个黄道吉日。
原该第二日,周涉就该成为时岁名正言顺的姐夫。
如果没有叛军,此刻他该抱着与阿絮的孩子,教他们念“皎若云间月”。
一片寂静。
夜风扑在人脸上,刮的生疼。
周涉沉默良久,终是低声开口,声音几乎被风吹散:“沈清让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在斟酌字句,“你……很喜欢他?”
时岁闻言低笑,懒懒地往后一靠。
“他弹琴很好听。”他轻描淡写的答。
周涉盯着他,眸色沉沉。到底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,有些事,不必明说,亦能窥见端倪。
他长叹一口气。
“小时候打雪仗,你总嚷着以后要找个帮手……”周涉低笑一声,可笑意未达眼底,“可沈清让,连雪人都不会堆。”
时岁慢条斯理的饮下一口烈酒,直到感觉到喉咙里灼烧的痛感。再开口时,嗓音低哑而平静:“无碍。”
顿了顿,又补上:“他会学。”
周涉猛地抬眼。
“堆雪人而已。”时岁低笑,月光描摹着他半边侧脸,却照不进垂落的眼睫,“我教他便是。”
“你当真……”周涉喉头滚动,把后半句咽了回去,他想问“你当真放得下”。
可十一年过去,阿絮若在天有灵,必不愿见自己拼死护下的幼弟被仇恨腌制成怪物。
他忽然将酒壶重重砸在石桌上,残缺的右手猛地扣住时岁手腕:“当年你答应过阿絮什么?”
酒液顺着桌沿滴落,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洞。时岁凝视着那些消融的雪,忽然想起姐姐最后推他进密道时,指甲也是这样深深掐进他腕间。
“活着。”他轻声说,“好好活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