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门关(46)+番外
他垂眸打了个结,指尖在绸带上轻轻摩挲。
沉稳的脚步从帐外传来。
时岁抬眼,沈清让披着一身寒气踏入,狐裘上还沾着未化的雪,眉目间却比白日里少了几分疏离。
他的目光扫过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。
解下狐裘坐在了时岁对面。
时岁递过一双干净的木筷,沈清让却没接,只是看着他,目光沉静而执拗。
半晌,时岁叹了口气,唇角却微微扬起。
“吃完了告诉你。”他轻声道,将筷子又往前递了递,“我保证。”
沈清让终于接过筷子,指尖不经意擦过时岁的手背,像一片雪落在温热的皮肤上,转瞬即逝的凉。
“你包的?”他夹起一个饺子,皮薄得能透光,边缘却捏得歪歪扭扭。
时岁支着下巴看他,扇骨在案上轻敲:“沈将军好眼力。”尾音上扬,带着点得意,“本相第一次下厨,可别糟蹋了。”
饺子入口,羊肉的香气混着葱姜的辛香在唇齿间漫开,熟悉得让人心尖发颤。
这味道,竟与年少时沈府厨娘做的一模一样。
“……”
沈清让动作一顿,抬眸看向对面。
时岁正托腮望着他,折扇搁在案边,袖口滑落半寸,露出腕上那跟红色丝绸。
“你可还记得,你十岁那年,被令尊带着去封陵刺史府贺寿。”他忽然开口,“你在后院碰见了他家小公子,那小家伙偷吃寿桃,结果蹭到了你的狐裘上。”
“你答应他等他次日洗净归还,可是他在亭下等到日影西斜,等来的只有你随父归京的消息,和……一张字迹稚嫩的小纸条。”
沈清让动作一顿。
“你十二岁那年,封陵城破,你随令尊奉命驰援,在巷角救下了一个正在被殴打的少年。”时岁用筷子尖戳破饺子皮,汤汁缓缓渗出,“你把他带回营地养伤半月。有一日你说要去城郊为亡魂超度,他在营帐里等足一月,等到的却是白袍军连夜拔营。”
沈清让猛地抬头。
康定二十四年,冬,封陵城破的第十一日。
时岁已经饿了三天。
他蜷缩在巷角,单薄的衣衫早已被风雪浸透,寒意渗进骨髓。城破那日,时絮将他推入密道,可他却固执地爬了回来,他得找到她,哪怕只剩一具尸骨。
巷口传来脚步声。
时岁勉强抬起眼皮,模糊的视线里,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朝他走来。他认得他们,封陵城里那些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,姐姐生前最厌恶的蛀虫。
“呦,这不是刺史家的二公子吗?”为首的少年蹲下身,一把揪住时岁的头发,迫使他仰起脸。
是李恒,城里富商家的儿子,曾经被时絮当街教训过的纨绔。
时岁没说话,只是盯着他,眼底一片死寂。
“怎么?刺史府倒了,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了?”李恒咧嘴一笑,目光在时岁身上肆意游走,语气轻佻,“啧啧,这副模样,倒和你那姐姐一样下贱。”
话音未落,时岁猛地扑了上去,一口咬住他的手腕。
李恒惨叫一声,狠狠甩开他:“贱种!给我打!”
拳脚如雨点般落下,时岁蜷缩着护住头,却一声不吭。
那日在密道门后,他听见了。
他全都听见了。
他躲在密道里,听着外面传来的狞笑、咒骂,听着他们如何用最肮脏的语言亵渎她们的尸骨,听见姐姐和母亲的尸体被拖过青石长街的声音。
他拼命推门,可门纹丝不动。
他只能听着。
听着。
直到一切归于死寂。
而现在,李恒的嘴一张一合,仍在喋喋不休地羞辱着时絮。
时岁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,鲜血渗出,却浑然不觉。
天空突然开始下起小雨,寒意刺骨。
时岁蜷缩在泥泞里,肋骨处传来尖锐的疼痛,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。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,混着雨水,黏稠地堵在喉间。
李恒的靴底碾着他的手指,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。
“怎么不说话了?刺史府的二公子,不是最伶牙俐齿吗?”李恒俯身,揪着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撞,“你姐姐死的时候,是不是也像你现在这样——”
砰!
时岁的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,温热的血顺着眉骨滑落,模糊了视线。
他死死咬着牙,指甲深深抠进泥里。
不能昏过去。
不能死在这里。
他还没……
雨声渐大,却盖不住那道清冷嗓音。
“住手!”
耳畔的辱骂声却忽然停了。
时岁艰难地掀开眼皮。
李恒等人僵在原地,脸色惨白,像是见了恶鬼。
“沈……沈小将军!”李恒的声音发颤,膝盖一软,直接跪进了泥水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