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锦(4)
王昌低哼一声:“是。”
李卿明浅浅一笑:“你二人,都是几朝的老臣了。”说着,他前去轻轻扶起王县丞。
王县丞借着力,才要起来,只看见李卿明那微笑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。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卿明要干什么,只觉得脖子一凉,上衣已被撕开,右臂处一枚刺青就暴露在人前。
小小的,蓝紫色的鸢尾花一样的刺青。
王昌慌不迭地穿好衣服,问道:“这位上官,你做什么这样抓着我!”
金甲卫立即一把绞住了王昌的手,使他不能动弹。展青书呵斥道:“你乱叫什么,眼前这位,是三皇子三爷,不是什么官差。”
王昌一愣,反抗的力道小了些——他听过这位不受宠的三皇子,人前好似皇长子的跟班,唯唯诺诺,不善言辞,但实际上大有扮猪吃老虎的态势。有几个官场好友,曾提及三皇子读书过目不忘,做人藏锋于拙,甚至有些狡诈。后来他们一齐给出的评价是:或许势弱,绝非善类。
李卿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,他冷酷得好似一块玄铁:“西林王失势后,有几个他的心腹起事造反,导致很多人被捕入狱。后来因涉事太广,许多人为了避讳,不惜自残以剥离马蔺花文身。你这文身崭新如初,色泽艳丽,可见你对西林王之忠心。”
王昌哼了一声:“是又怎样呢。一个刺青,这也不能作为我杀人的证据吧?”他又歪嘴一笑,有些戏谑,“我用什么杀的人?我为什么杀他?你们什么都不知道,就把我压在这里。我不服。”
一时间,大家都没有说话,审问进入了一个小小的死胡同。
卿明的脑子飞速运转:来时仓促,没有准备得太充分。若要撬开王昌的嘴,要立即找到蔡晟之死和王晋之死两起案子的共同之处和不同之处。
两起案子,都涉及到功高震主的兵马大元帅孟远川,以及神秘消失的西林王李符;死者都是在巡查陇右道后被害;凶手身上都有马蔺花标。
不同的是,上个案子的凶手曾在孟远川麾下侍奉,而眼前王昌却从与孟远川并无交集——一点交集也没有。
“不,一定有交集。”李卿明想,“这两起案子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相似。他们的手法拙劣,并非精心策划,两个人虽然都好似不愿认罪,但几乎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以命换命。假如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的,那么凶手的特征应该相似。”
“年逾五十...当过兵...”李卿明想到了什么,对王昌笑道:“一枚刺青当然算不得什么证据,马蔺花标也并非你独有。你行为这样激进,我想,应该是因为你的儿子吧?”
果然,听到儿子的事,王昌一愣。
卿明微微一笑,猜对了。
卿明跟着嘉世在各部学习的时间都有限,因此他比较喜欢先记住一些和自己有关的事情。例如在王晋这个案子中,“明和五年”就是一个关键点——那是他出生之年,所以他可以很快检索出这一年相关的人或事。
明和五年,王昌曾写了一本比较特殊的奏章,满篇血书近千字,条陈大元帅孟远川的罪状。只可惜那血书被中书直接驳回没能留下什么,因此卿明只记住了作者。
所以,卿明才能很快说出王昌的履历。
现在,他要来赌一赌王昌的心病——武举出身,又是京官,这样的条件,他必不可能没有子嗣。展青书已明确提出他是一人独活,那么他的儿子大可能就是他的心病。
——虽然王昌的履历中没有与孟远川有交集,他的儿子未必没有。
见王昌失态,李卿明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。他脑中迅速链接着自己看过的档案,把当年的事情串在一起,又缓缓诈他:“明和五年,你弹劾孟远川四大罪状,分别是屠城无情、用兵无义、拥兵不忠、贪墨不法。条条罪状,字字血书,却因证据不足而被驳回。而就在当年,兵部来报孟远川麾下的一支队伍离奇失踪,那其中应该就有你的儿子吧?”
王昌双眼通红,默不作声。
李卿明又来刺他的心,故意将王晋说得十分伟大:“你悲痛欲绝,无处申诉。王晋见你老来丧子,辞官后又潦倒不堪,故而十分接济,后又荐你做了通县的县丞。你与王大人,有同族之亲,又有同窗之谊。他在你落难之时救你于危困,又在你不得志之时复你仕途。这样的人,该是你的恩人,你与他是什么样的仇怨,竟这样无情。”
王昌听罢,以手拍膝,仰天苦笑几声,笑得太过,竟将自己呛到。他来不及理顺气也要反驳:“也罢,我也五十了,活不多长时间。这个罪认不认,没多大区别。你既问起,我便告诉你,免得王晋那老家伙被你们捧得这么高,倒还成全了他的英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