胜天半子(191)
陈京观说出来时已经有了答案,温叔让抬眸望了他一眼,慢慢呼气吹散了杯中的茶叶。
“你何以起兵,大家都心知肚明。之所以能让你蹦跶这么久,如若不是有利可图,那便是准备将你釜底抽薪。至于东亭,也是如此。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,天下皆是在装聋作哑之人,你应当将目光放长远些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等着战火烧到眼前?”
温叔让没有应答,他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。
“您,”陈京观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,“变了。”
温叔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,险些将茶水倒在领口,他轻声一笑,“你倒是,很像你父亲。”
“您说,我若想用我这条命再替南魏延寿,会不会也落得父亲一般的下场?”
这一次温叔让没有再与陈京观辨驳,他的脸色冷了几分。
“不会,因为我变了。”
陈京观怔怔望着温叔让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眼前的老人又换上温和的笑容,他让候在远处的下人提来食盒,又往里面塞了一包银子。
“回去吧。做你想做的。”
陈京观伸手接过食盒时触碰到了温叔让的关节,不知是风霜雪寒,还是心境使然,他觉得眼前的人透着凉气,与记忆深处那个人全然不同了。
等陈京观离开后,温叔让还望着他离开的方向,他沉默了许久,最后长叹一声回了书房。
行至此时,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。
……
七日后,沧州营。
因为东亭的突然复国,元衡下令元焕带京兵返回澄州防御,让陆栖川携昌安营全体军士原地待命。
“此次回京,我定与父亲斡旋,力保陆伯父。”
元衡躬身朝林均许行礼。林均许过去除却北梁丞相一任,还兼着元衡的老师。
“不,你要保护好你自己。切记,以退为进不失为一种进攻策略。”
元衡一怔,“学生明白了。”
送别元衡,林均许却望着那队渐行渐远的车队叹息连连。
“父亲是觉得,朝中局势会因东亭一事生变?”
这几日的朝夕相处,陆栖川改了口,随着林朝槿叫起了父亲,他此时站在林均许身侧,瞧着身边人这不多的几日竟然须发皆白。
“东亭,或许是转机,也或许,是深渊。”
“您觉得皇上会还会打仗吗?”
林均许没有应答,他手里握着陆晁今早派人递来的信。
那封信将几日前的朝堂争端详细说明,还记述了元衡与陆晁彻夜长谈的内容。
元衡的心意与林均许所猜测对上了十之八九,他希望借孔肃的手消除北梁的外患,在其在位时最大程度统一,而想要悄无声息地做成此事,北梁内忧就是最好的挡箭牌。
不过元衡有一点没有说破,他明白林均许对陈频的感情,他不觉得陆林两家可以心无旁骛地执行自己的旨意,于是他让林均许离京避祸,又让陆晁交了兵权。
元衡所做的可谓是地利人和皆具,唯独要看天,给不给他这个机会。
可那一晚元衡没有提为何要让元焕离京。
元衡所做一切,都是为了给元焕一个安定的国家,如同陆晁一般,他们打了一辈子仗,便不希望自己的子孙手上再沾血。
可这一切他大可以告诉元焕,元焕是北梁所有默认的储君,他与元衡的相像,让人们觉得元焕可以带着他们走向下一个盛世。
但是元衡选择隐瞒元焕,并且在他筹谋一切时刻意避开了元焕,林均许看不懂元衡的意思,但他相信作为父亲的直觉。
“栖川,你怕打仗吗?”
没有意想中的果决,陆栖川沉默了许久才说:“不怕。可我不想打仗了。”
“为何?”林均许侧身看着陆栖川,“你刚领了将军令,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,或许东亭一战,又会成为你陆家的丰碑。”
“可是,会死很多人,死很多无辜的人。”
林均许闻言,胸口好似有一团乌云盖住了他的气管,让他深吸进肺的那口气,半天也吐不出来。
“父亲有一日醉酒,他拉着我的手流泪了。他说午夜梦回,他望见我和栖野浑身是血地躺在澄州城门外,而他身上,是皇上封赏的黄金甲胄。”
陆栖川突然觉得鼻腔里涌进血腥气,“您说,我们究竟在打什么?”
林均许说不出话,他又想到了陈频。
今日的林均许作为一介布衣尚且如此,陈频将手里的笔换成杀人的刀时,又想到了什么?他在亲手砍下敌人的头颅时,脑海中还是“刀笔相映,把酒怀情”的少年气吗?
“再等些时日,该来的终究会来。”
……
陆栖川没有等到元衡的诏令,却等到了元衡的降罪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