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胜天半子(411)

作者: 恰逢其适 阅读记录

“景豫, 你真的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了吗?”

“没了,方才对着牌位说完了。”

陈京观将袖子的下摆从温书让手里拽出来,老人的身子跟着向前一倾, 正巧撞倒了桌上的酒壶,烧酒的味道漫在雨后的空气里,醉了陈京观, 让他红了眼。

“这些日子辛苦了,我从乡亲们嘴里经常能听到你和席英的名字,萧祺栩是张白纸,你握笔的时候慎重些,能画一幅好画。”

“他自有苏清晓教,还轮不上我。”

温书让点了点头,胸口的酒渍将他原本墨绿色的衣袍染成黑色,他伸手扶住心口,摩挲着那片湿润。

“苏家子都适合做老师,他们能看透旁人看不透的,只不过苏家的人都不似面子上良善,你还是要提防些。”

“呵,”陈京观轻蔑一笑,“要不是他我就死在朔州了,他就是真要我的命,我也给。”

听陈京观提起朔州,温书让的脸色又白了三分,他嘴边嗫嚅着说了几句,陈京观没听清,他也不想去问。

“话都说了?那我走了。”

“景豫,”温书让再一次开口拦住了陈京观,他缓缓起身站在陈京观背后,那只藏在袖子里的手好几次想上前拉住陈京观,最后却只得作罢,“我知道你怪我,对不起。”

“你没有对不起我。”

陈京观笑着回头,他满脸通红地望着温书让,一边摇头一边轻笑,“又不是我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去烧了崇州府衙,又不是我出钱出力修了温公堂,又不是我每年都去温府旧址祭拜,在我这你就是死了!和温府一起没了!都成灰了!”

陈京观咆哮着,屋外的席英脸上的泪也止不住地流,她从来没见过陈京观这副样子,哪怕是当初亲耳听到温书让的死讯。

今时今日的陈京观难得疯一次,就好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兽,好不容易自己一遍一遍舔舐伤口,让那血口子结了疤,结果那把刀又过来将一切打回原形。

陈京观的眼睛盯着温书让,他觉得眼前的人让他方才在温公堂的推心置腹成了笑话,让他所做的一切成了笑话,让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咬着牙推自己一把,成了笑话。

“温书让,是你的死让崇州百姓以命相拼,是你的死让莫汝安重新捡起了《刑文录》,也是你的死,让那个叫陈京观的傻子发了疯,横冲直撞地带着平远军送了命。”

陈京观的眼泪像是流不尽的春泉,两行翻涌的热浪推倒了不知道在他心里压了多久的冰山,只是冰山倒塌的瞬间,他也没能幸免于难。

“你不该和我说对不起,我为了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拼命,我不觉得有任何问题。可你不该活你知道吗?”

只有天知道陈京观有多希望温书让还活着。

“你的死讯传到遥州的那天,我的脑子第一次彻底停摆,那是我和江阮第一次正面交锋的前夕,可我的雄心壮志,我的步步为营,因为你的死,溃不成军。”

“我说我要来崇州替你收尸,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,他们让我不要意气用事,因为谍子送来的情报上说温府早就成了一堆废墟,我知道我找不到你了,可我还是来了。”

陈京观脸上的凄迷混合着早已乱成一团的鼻涕眼泪,他哭得有些上不来气,温书让想用手替他梳梳背,却被陈京观用手大力挡开了。

“小时候母亲替我找过一个算命先生,他说我命里缺火,父亲还差点把我的名字改成那个‘煜’,如今看来哪里需要改名字,我的命里最不缺的就是火,也最不缺放火的人。”

陈京观甚至能想得到那天温书让亲手烧掉温府时的场景,月幕之下,温书让捡起了十年前没熄灭的星火,点燃了陈京观劫后余生的枯骨。

说罢,陈京观头也不回地朝外冲出去,温书让就步步紧跟着往外走,席英见他出来,将早就备好的缰绳放到他手里,可陈京观要动身时温书让却又喊住了他。

“你腰上是浅儿的玉佩吗?”

陈京观低头看着玉佩在他的腰带上左右晃动,他已经很久没有把这枚玉佩拿出来过了,平日他都是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,今日想着要来见温书让才特意戴上的。

陈京观没有理温书让,可温书让却在他翻身上马的时候一把拽下了那个玉佩。

“还给我!”

陈京观要去抢,温书让一动不动稳稳吃了他一拳,只见他闷声不响地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,陈京观的右手就停在空中,摊开的掌心向上,指尖不自觉地颤抖。

“蒋铎给你的?”

温书让嘴边的血让他的笑看起来惨不忍睹,陈京观没接话,温书让就自顾自地说:“算起来,我和他也好久没见了。如果说我当初没走,或许他也不至于和崇宁死磕到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