胜天半子(412)
“你什么意思?”
温书让见陈京观对自己的话来了兴趣,眉眼间多了些许得意。
“你现在应该对过去的事情知道了个七七八八,有兴趣听我把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给你补上吗?”
温书让的语气就好似他还是崇州的知州,陈京观还在丰水县做事,今日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傍晚,他们吃过饭坐在一起聊天。
“蒋铎的出身不好,祖上被流放到东亭做过苦役,也正因如此,苏扬没看上他,因为蒋铎爬不到他想要的位置。如果不是后来他被崇宁看上,或许他终其一生也就能做个小主簿。”
所以蒋铎身上才会有掩饰不掉的自卑,所以他才喜欢冲下人耀武扬威,他跟萧家的姐弟俩如出一辙,都是被人踩在土里好不容易翻了身的。
“可你知道他被苏扬逐出书院后,他在阙州是怎么活的吗?或者你又知道是谁把他介绍给了崇宁吗?”
温书让的话说到这里,陈京观自然也就知道了他的答案,他慢慢冷静下来,心中的余愠消减成盯着温书让时冰冷的目光。
“他在我府上住了快一年,他勤快话少,为人老实,当初我门生不多,他甚至算不得其中一个,可我教过的文章他倒背如流,书房的典籍如数家珍,他不该被淹没在人群中。”
这是陈京观第一次听到一个人夸赞蒋铎,那样一个在朝堂上叱咤半生的人,只有温书让给过他一句正面评价。
或许这段日子也是蒋铎那短短三十几年最快乐的时光,足够他用一辈子去换。
“于是我把他推荐给了崇宁,”温书让顿了顿,“在陈频入朝的那一天。”
旁人都道温书让从来没有站过队,他立于朝堂就像是静止的风帆,可他毕竟侍奉过先帝,能在那般敏感多疑的人手下坐到侍郎的位子,料想他也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。
当初陈频登门,温书让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,可陈家算得上高门,他温家倒是高攀了,况且那时的陈频是萧霖手心上的宠臣,女儿又确实心悦于他,于是温书让应下了这门亲事,他觉得只要他调教得好,陈频能堪宰相之位。
可温书让从不做受制于人的事情,他侧身看到立于门前的蒋铎羡慕地看着陈京观,温书让知道,蒋铎喜欢温浅,他却做不到陈频这样。
当日,温书让叫了蒋铎去自己的书房,二人彻夜未眠聊了一夜,第二日清晨蒋铎不辞而别,再后来就听说他做了长公主门生,成了那朝堂上又一炙手可热的新星。
只是后来温书让的算盘珠子崩了他自己一脸,他没算到陈频真的不要命,也没算到蒋铎出卖了他束之高阁的尊严,他选的两个女婿一个比一个疯。
当然,蒋铎甚至算不得他的女婿。
还没等蒋铎来提亲,温浅就被一纸诏书叫进了宫,也就再也没出来。
那之后,蒋铎住进了威岚坊,终身未娶,开始了他如日中天的仕途。
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,萧家两姐弟明争暗斗,崇宁和苏扬的交锋夹枪带棒,可不知怎的,崇宁知道了蒋铎的心思。
纵使蒋铎隐瞒得再好,可每逢节日群臣赴宴,他的兴致总是不高,他会借口醉酒早早离开,却也会站在温浅回宫的必经之路远远望她一眼。
一日,崇宁如常般叫了蒋铎入宫,那时候的温浅刚生下萧祺栩,她从小身子就不好,一经生产更是雪上加霜,崇宁给了蒋铎一个方子,说是她寻人开的可以滋补血亏。
蒋铎疑心过,可他找太医院的大夫看了说的确是滋补方子,于是从那天起温浅的餐桌加了一碗汤药,温浅知道是蒋铎送的,从没犹豫地一口饮尽。
后来温浅就死了。
那方子是好方子,只是温浅小时候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,她闻得到,那汤药里的石斛她吃不了。
温浅下葬的那日,陈频刚好出宫去西芥,他一去半年,再回来的时候,萧祺栩就顶替了萧祺枫成了质子。
而后,陈频死,温润入狱,蒋铎亲手带人抄了陈家和温家。他的确没放火,可他在陈府成了一片废墟后又回来过一次,在一堆朽木里捡到了温浅的玉佩。
温浅送给陈京观的玉佩。
蒋铎握着玉佩甚至不敢哭出声音,直到他又一次听到陈景豫可能还活着的消息,自那之后蒋铎才敢回想那些住在温家的日子,才敢将玉佩从上了锁的匣子里拿出来。
蒋铎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对陈京观手软了,以至于给他留下了那么多破绽,亦或是蒋铎自己觉得累了,便借陈京观的手把命赔给了温浅。
临死前,蒋铎手里的玉佩被他捂得发烫,他真舍不得把它还给陈京观,他想给自己留个念想,可他又怕带着玉佩下去温浅会认出他,他不敢再见温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