胜天半子(439)
晏离鸿也曾问过江阮,如果自己把霜栽托付给他,用自己作为一切的结束,他同不同意。江阮说他小瞧了霜栽。
霜栽是没地方可以去了,可野菊遍地是春天。
霜栽当然也明白,江阮对她的偏袒完全源于阮青衣。
她是世上为数不多能和江阮再聊一聊阮青衣的人了,虽然他们并不会刻意提起,可那些共同相处过的时光留下的印记,会让他们因为触景生情而生笑。
“我把一切都和他坦白了,关于我,关于你,关于父亲。”
“他赶你走了?”
霜栽用额头左右蹭着晏离鸿的衣服,“我自己走的,我不知道该怎么留下。”
“说实话,我找他是为了再给自己找个家,”一阵沉默后霜栽继续道,“可我见到他之后,发现我们已经回不去了。我接受不了一切如旧,却没了你的生活。”
“哥,我们走吧,即使不回去,去哪儿都行。”
霜栽的语气几近恳求,晏离鸿却始终没敢再回头看她一眼。
“我回不去了。”
紧接着又是一阵寥落。
晏离鸿能听到,在不过百米远的地方,刀枪争鸣消失了,一切尘埃落定。
朔州分为上下城,上城以未央宫为中心呈现四散放射状,下城以九曲水道为沟通,只为做上城的人墙。此时此刻,昌安营的兵推到了未央门前,列队整齐,陆栖野缓步向前。
“空了?”
檞枳派进去的人怔怔点头,“未央十三宫,不见江阮。”
“有意思,”陆栖野眉眼低垂,眼波流转间情绪混沌如雨后泥沼,“城门都守住了?”
“您带来的人沿东门往济州去接应陈少将军,路上没有异常。”
檞枳看陆栖野不说话,小声俯到他身侧问:“城里的百姓怎么处置?”
“他们都是自愿留下来的?”
陆栖野进城时一边走一边看,路上层层叠叠的不只有铠甲还有粗布,他知道檞枳不会轻易对百姓动手,除非他们上赶着来寻死。
檞枳的嘴抿成一条细线,陆栖野看他的时候正巧对上他颤动的双眸。
“江阮什么也没给自己留,他把能给的都给了百姓。一尺一寸,全是天下人的天下。”
未央宫里空了的不只是人,还有东西。东亭皇族六十年的基业,再加之北梁陆陆续续送过来的东西,全都没了。
一时间空气滞涩,檞枳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,江阮自诩为无利不起早的商人,可到头来他什么也没带走,他就好像游戏一场,只为贪得半分欢愉。
人只会为自己的东西拼命,这是江阮想要做的最后一件事。
他也说不上是不是骨血里难以磨灭的姚家血脉在作祟,他不希望东亭的东西落到旁人手里,如果说一定要换上别家姓,他宁愿那些珍籍宝典,琉璃翡翠,至少为寻常人家换一碗饭。
江阮没有陈京观的菩萨心肠,他有的只是愤世嫉俗,以及那一点点他都快要察觉不到的悲悯。
江阮是算计了一辈子,他找那些身体残缺,身世凄苦的人来做自己的手眼,是看在他们不容易被人关注,以及更容易被自己控制,而他那些意想不到的善意,或许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人值得。
没有人天生该死,天生该被人瞧不起,与其说那是江阮的善良,不如说那是他对天下不公的戏谑。他要让这些人好好活着,来证明那些想要他们命的人是错的,这也是复仇的一环。
“他把人都留在朔州城里了,看来也是不想活了。”
陆栖野语气里的深意透过那一个“也”,檞枳看得出今日的陆栖野兴致不高,即使是如今打了胜仗,却还似心事重重。
“对了,我见到了二公子了。”
握着缰绳的手倏忽间缩紧,**的马儿左右晃着步子,好似比主人还要急切,陆栖野调转马头的动作停下,眼神看向檞枳的时候寒意森森。
“我下令关锁城门,他应该还在城里。”
……
“妍儿,”晏离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,霜栽应了一声,却不想从他背后起来,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
霜栽像是没想到晏离鸿会问这个,她动作一怔,抬头朝着未央宫的方向看去。
“送她最后一程,我答应过她。”
在未央宫的鸾恩宫,宋衾褰的手里紧紧捏着江阮临走前给她的绣牌,侧卧在床榻上,身下是洇晕的血渍。
过去一个月,江阮总是躲着她,没日没夜忙活着什么,四日前她的生辰,江阮递给她一个朴实无华的小盒子。
“我记得你小时候因为‘衾褰’太难写,还怪过宋叔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,可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好听。”